这一场宫宴,竟是持续了很久。官僚们各自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说着官场上的话,夫人们则是闲话家常,交换着彼此府上无关痛痒的趣事。小姐们和公子们,则是隔着男女眷长长的席幕,偷偷地时而互相看一看,有不小心对上眼的,便又飞快的错开目光,仿若无事,实则暗暗地记住对方的容貌动作,打算回府后打探一番。
倒是各有形状,别开生面的一副众生相。
端王和皇帝之间,倒也看起来是叔侄和睦,其中潜藏的暗流汹涌,却不为人知道。太后一如既往地宁静,陈太妃与贵妃在说话,丽嫔温柔的坐在一边,不时地为皇帝斟酒——这种本不该她做的事,她也做得十分自然而亲切。
桌上的玉白细瓷瓶里,是梅子酒和杏花酒。因着女眷们不胜酒力,宫廷夜宴中准备的酒水也是甜甜的果酿,并不醉人。
苏扶楹面前只放着杯茶,酒杯却是一点儿也没碰。她一直都知道喝酒误事,很少喝酒,尤其是宫宴这样的大场合,她越是不会犯一丁点差错,况且今日看情况应该是不太平的。
秦梦却是不晓得这些,似乎也极喜爱果酿甜甜的滋味,直喝的眉眼微醺,脸庞爬上嫣红,显出几分平日没有的娇媚来。
正在这时,听得秦老夫人含笑问道:“扶楹怎么不尝尝这梅子酒?”
苏扶楹抬眼看去,就见秦老夫人自然而然的拿起苏扶楹面前的酒盅,给她斟满,笑着放到姜梨面前,道:“宫里的梅子酒和咱们府里酿造的不一样,味道更清甜,也不醉人。咱们妇人家,多喝一些也有好处。”
苏扶楹扫了一眼秦老夫人,她笑的十分温柔,但不知为何,苏扶楹突然生出了一种不适之感,仿佛心里有个声音正在提醒她,千万莫要喝下这杯酒。
苏扶楹相信自己的直觉,便道:“多谢老夫人,只是我不胜酒力。”
“这哪里算酒,其实就是甜甜的糖水罢了。”秦老夫人笑道“我见梨儿你今晚用膳用的不多,夏日里容易惫懒,喝点梅子酒解暑。”
苏扶楹心里打了个突,目光偶然瞥到隔着自己不远处的男宾席位上,陈良卿正被右相两个儿子拉着敬酒,转头看见了柳萋萋和秦梦笑着说话,心中一惊,一瞬间,一些画面从脑海中倏然掠过。
秦老夫人的神情,那种极力按捺着期待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像是一条毒蛇蛰伏的眼神!
刹那间,苏扶楹差点变了脸色。
虽然怀疑来的莫名,但苏扶楹几乎能够断定,秦老夫人母女打的主意,就是想让她身败名裂,而让一个女子身败名裂最好的方法,就是通奸偷情。
苏扶楹心里发冷,抬眼看去男眷席上,陈良卿还正被人劝酒,他毕竟今日才被点任京官,来敬他酒的人许多,陈良卿多少也得喝点。这本来无可厚非,不过苏扶楹却见着,除了右相家的两个儿子,还有一个斟酒的太监,他未免也太过殷勤了一些。
年轻的公子哥儿如此多,那太监偏偏守着陈良卿一个,分明柳文昭柳文才也在旁边,赵琦睿也在旁边,就连秦尧也在旁边,太监多少也要照拂着周围的人一些,可他独独就盯着陈良卿。
其实宫宴这么多年,席上又觥筹交错,酒酣耳热,没有人回去注意一个小太监的举止。但苏扶楹偏偏就注意到了,她幼时跟着母亲陈宝珠,陈宝珠每每算账管家的时候都会教她:越是复杂的事务,越是要留意细节。
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在此时被苏扶楹看在眼里,也终于令她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原来这几个人为自己安排的“奸夫”,是陈良卿。
于情于理,好像都很合适。陈良卿和自己是表兄妹,本就有关系,况且当年陈家也是有意与苏家结亲的,这也可变成有私情的象征。当然了,如果苏扶楹是未婚女子,与陈良卿互相青睐,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她是永昌侯夫人,还是在宫宴席上,做出丑事被人撞破,那就是大过错了。
她身为女子,必然名声尽毁,苏家也会被人指点诟病,家中弟妹的婚事自然就泡汤了。而陈良卿才刚被点任京官就如此下作,盛怒的皇帝指不定会怎么责罚他,至少他的仕途就止步于此。
陈家和她,就算不会过于责怪,但毕竟是毁了全族的希望,心里必然是有一道隔阂的,总之,她和陈良卿,这辈子就算毁了。
真是好周全的盘算!好歹毒的计策!
在宫里能有这么歹毒又周全的打算,可不是一个破落的永昌侯府能够做出来的。
苏扶楹扫了一圈在场的官眷,柳萋萋!
可一个柳萋萋便能做到这样吗?
生为伯府嫡女,侯府主母,没想到进宫赴宴还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苏扶楹的心中说不出是愤怒多些还是荒谬多些,到了最后,却全然只想冷笑。
既然如此,她就偏不如这些人所愿!
苏扶楹看着秦梦,笑道:“六妹也没喝这酒呢。”
“梦儿不能沾染梅子做的东西”季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