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时候,他应该也不需要她的安慰。
有些话说多了,反而显得矫情。她就坐在一边跟他一块吃饭。
郁清梧吃完了,坐在那里怔怔出神。兰山君问,“你打算如何去做?”
郁清梧:“苏老大人死谏并没有痛斥陛下——他这是想要保全苏姑娘无性命危险。”
“但他这样死去,我们这些人……不用他多说,也能踩着他的尸骨去扒掉齐王一层皮。这一次,齐王必定是要沉寂一阵子了。”
这种结果,无疑是兰山君想要的。她恨齐王,日日恨不得他死无葬生之地,但当他以这种方式被削掉臂膀,前有苏行舟,后有苏老大人,便让她这份痛快也没了欢喜。
她道:“钱妈妈听闻苏老大人死后,叹气了很久。她说,又是一个比山重的。”
郁清梧:“他这样用命开路,我当然不能让他的命太轻。”
他看向兰山君,道:“兵部尚书林奇是齐王的人,太仆寺隶属兵部,这么多年,被齐王安插了不少人进来,这一次,便可以连根拔起。”
“换掉一批庸碌之人,就能进一批有用的。”
“再者,老大人第一次把太仆寺没有银子了的事情摊开在面上讲,也是要陛下知道,该省银子了。”
如何省呢?
有些没必要的官职就不用留着了。
太仆寺并不算皇帝和众人眼中光鲜重要之地,削去一些职位无关紧要。
但对于郁清梧来说,却是迈出了第一步。
他的手在那副升官图上慢慢移动,“山君,也不知道要多久,牺牲多少人才能赢。”
兰山君眸光黯淡下去。
要很久。
第二日,苏老大人的尸体被装进了棺材里,苏姑娘却一直没有音信,直到第五天才回来。
她风尘仆仆,背着一个药箱进了院子里。
倒是没有哭。就那么跪在苏老大人的棺材前烧纸钱。
兰山君给她倒了一杯水,轻声道:“节哀。”
苏姑娘知晓她是谁,善意的道谢。而后摇了摇头,“我没事。”
兰山君:“你……还会离开洛阳吗?要是不离开,就跟我……”
苏姑娘艰难笑了笑,“还要走的。”
兰山君迟疑问:“你去哪里?”
她怕这个小姑娘会出事。她是受了苏老大人情的,便更想要还一份恩情给苏姑娘。
苏姑娘便回道:“马有瘟病,我得去治。人也有病,我要去医。”
兰山君听见这话,一股酸涩之意涌入心头,看看苏老大人的棺木,再看看她,问,“那,马治好了吗?”
苏姑娘:“马治好了,但人没有。”
兰山君拿纸钱的手顿了顿:“是人的病更难治一些么?”
苏姑娘摇头,“不是。”
她低头给阿爷烧纸钱,“人不是病死的。是饿死的。”
兰山君慢慢的睁大眼睛,良久问:“那你还去吗?”
苏姑娘笑笑,“去的。还有很多地方有马瘟。”
而后又道:“郁夫人,我知道你。我阿爷跟我说过你。”
“你和郁大人都是好人,如果我回不来了,你能不能帮我清明时节,祭拜祭拜阿爷啊?”
兰山君就坐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想,她最开始,其实只是恨宋知味和齐王,她的恨意很小,只落在两个人身上。而如今,她的恨意开始蔓延。她恨上了整个王朝。
这个腐烂了的,已经完全漆黑的王朝里,正用天下百姓四个字为光,引着这群还仍有烈骨的人去送死。
她看见他们熬着,忍着,挣扎着,犹如困兽一般,一个一个撞在墙上还唯恐自己撞得不够疼,不够稀碎——他们以为这样终有一日会迎来光明,会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但她知道,这样是徒劳的。
从现在开始到元狩五十七年,依旧没有人撞出去,他们依旧在围城里面,百姓依旧在苦难中,朝堂之上的人穿针引线,缝缝补补,死一批人,就缝补一处地方,而后再换一批人看见了这点天光,又开始循环反复的去死。
这,才是最可怕的点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