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爷方才这套话术,套我家橘子都中几条。”
贾瞎子正美滋滋在数铜板子,忽闻身畔传来一道童声。
“是你!”假瞎子拍脑袋回想,支支吾吾半天,愣是喊不出乔时为的名字,只好改言道,“日来月往的,早年被扔在伯公庙下那奶娃子,如今竟长这般高了。”
仔细算算,上回在封丘县游走算卦是两年前,彼时曾遇见过三两回这孩子。
“小子乔时为。”小团子躬身作一揖,“昔年寒风深巷里,多得贾爷施以援手,小子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领养这事,家里瞒得住,家外却是拦不住的,邻里间一失口就抖出来了。所以,乔家后来索性就没掩着了。
“举手摘帽子的事,不必挂怀,要谢也该是谢乔家。”贾瞎子上下打量,少年郎衣着齐整体面,脸庞白净,他叹道,“不但收抚了你,还养得这般细致,等闲人家做不到。”
又喜道:“如此,我也算结了一善。”
乔时为从书袋中掏出还热乎的烤饼,递给贾瞎子:“喏,请贾爷吃饼,待日后小子长能耐了,再孝敬贾爷到酒楼里吃酒。”
贾瞎子嘿嘿发笑,伸手揉了揉乔时为的脑袋瓜,乐道:“老道吃酒事小,哥儿能耐事大,你既说了,我可就当真了。”并接下了烤饼。
“许人一诺,金石不渝。”乔时为应道。
此时的贾瞎子笑带温煦,仿若是邻家阿爷,与方才一环扣一环忽悠人的贾半仙判若两人,乔时为暗想,好一手炉火纯青的玩泥耍滑本事。
贾瞎子吃得津津有味,鼓着嘴嘟囔道:“街上这烤饼,可远不如你家那老仆妇的手艺。”
“是吴嬷嬷,才不是甚么老仆妇。”乔时为纠正道,“我的名字你不记得,我家烤饼什么馅倒是记得清楚。”
乔时为搬了块青砖,在贾瞎子身边坐下。
待贾瞎子吃完饼子,饮了一筒水,乔时为挑起话题,打趣道:“从前一直以为贾爷干的是算命打卦的行当,今日近看分明,才晓得,原来贾爷卖的是一份‘心满意足’。”
贾瞎子衣袖擦了擦嘴边的油汁,他可不依,争道:“浑小子休要胡说,老道干的正经是打卦算命。”
并一本正经据理力争:“路远必有屈曲,镜湖虽平亦有波澜,人活一世必有坎,普世之下,谁的命不是这样?我方才说他命有坎坷,错没错?一点没错。‘过了这道坎,事情也就过去了’,我哪个字骗他了?世间万事都是过去就过去了,过不去也是一种过去。”
最后总结道:“几个钱算命,可不包一世。”
人间行路难,坎坷寻常事,这倒不假,乔时为苦笑道:“贾爷算的是普世大众的命,这倒也算……算是吧?算是吗?”
“怎么不算呢?”
乔时为好奇:“若是遇了女子,贾爷如何算卦?”怀才不遇那一套,女子可不受用。
“这得看她求什么……求家宅平安的小娘子,倒还好说,夫妻生分了就论钱财,婆媳插架了就骂丈夫。若是遇了求姻缘的闺女,我是从来不接的。”
“为何?”
“咱是正经的道人……道法有言,人世婚书是要诸天祖师见证的,我若是说错了什么,成了一桩坏姻缘,可是比拆了一桩姻缘更造孽,‘欲求地仙者,当立三百善’,功德难积,可不敢趟姻缘这浑水。”
贾瞎子声音收小,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挖地三尺能有几桩天地为鉴、日月同心的姻缘……”
他摆摆手,略不耐烦说道:“不说这个,小孩家家,总是为何为何的。”贾瞎子正对乔时为,仔细端看,来了兴致,“两年不见,小郎君瞧着愈发不凡了,不若老道替你也相看相看?”
乔时为警惕退了一步,紧紧护住了腰间的小荷包,里头有兄长给的十文钱,挑眉道:“贾爷你不地道,连小孩都要诈,我可是读过书的。”
看到贾瞎子仍是兴致盎然,乔时为又道:“我本就是少年,‘男人至死是少年’那套对我不管用。”
“我又不收你钱,你怕甚么,权当答谢你的烤饼。”
“你又想以退为进!”
贾瞎子捧腹大笑,那吊铜钱在他怀里哗哗响,道:“好个一拨三转的伶俐鬼,看一回就嚼透了老道的路数。”
好不容易收住了笑,贾瞎子正色道:“你放心罢,盲摸手相是忽悠人的,看面相可是我的真本事。”
话说到这,不管贾瞎子是真忽悠还是假忽悠,其实,乔时为都会一试。
他觉得贾瞎子有些话是值得咂摸的。
“那你为何不看面相,而是装瞎子?”
“小子,你还小,不懂这个世道的颠倒。”贾瞎子松快中带些无可奈何,“俗世人云亦云,宁信瞎子算命,不信半仙有眼,我能如何?”
他将少年郎拉至跟前,看得极仔细,甚至上手捏了捏乔时为的骨相,啧啧称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