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
严霁楼转过身,对上绿腰的笑眼。
“你看,你这靴底都快磨平了,去城里上学,得穿齐整些,鞋和垫子都是你哥哥生前,我给他做的,没穿过,扔了怪可惜。”
严霁楼扬起手里的票据,“那这个?”
“家里卖羊的收入,你拿去用吧,到镇上做几身新衣服,不要舍不得花,这年头,都是先敬衣冠后敬人,坏心眼的人多,咱们不欺负人,也不能叫别人欺负了去,家里还有钱,能给你兜底。”
绿腰说完,眼眶已然有些发红,背过身去,拿指尖轻轻揩着眼泪。
她为什么要拿出这些银两,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将它们换成银票?
是在前天,姐姐过来,晚间和她讲话,说到小叔子,在学堂里,竟遭了人诬陷,说是偷东西,虽然万幸得以化解,那恶劣的纨绔也得了报复,但还是叫她心揪了好一阵子。
偷盗——多么严重的指控,就因为他是新来的,欺他面生,还是因为他贫穷?
“后来呢?”绿腰问。
红眉有些诧异,她这个妹妹原不是爱说闲话的人,从不去深究那些家长里短,没想到这回竟然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这件事的始末,她立刻觉得被捧场,再加上自己天性喜欢看热闹,于是不厌其烦地,翻来覆去添油加醋,一股脑又说了好些。
红眉告诉妹妹,自己是从杜家的姬妾那儿听来的,说杜府那霸王似的小少爷,整日里为非作歹,这回终于被治住了,叫他爹打得屁股开花,躺在床上整整五天不能动弹。
这是恶有恶报了,绿腰听到最后,当然也觉得痛快。
可是笑过之后,便又重新陷入那种积郁之中。
这种积郁,揭开她旧时的隐痛。
在几年前,她十二岁的时候,曾被望女成凤的父亲,送往镇上的裁缝铺,学习织造裁剪手艺。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她心灵手巧,勤学苦干,很快便得到带她的老师傅的认可,成为那批学徒里面最优秀的裁缝,当时还是学徒工的她,甚至已经能独立出活,受到不少老主顾的好评。
大约两年后,凭借着出色的绣工和审美,她马上要晋升为正式绣娘,作为考评,老师傅将接到的一桩大单,交给了她这个如意弟子,那是替一位大户人家的女儿做嫁衣。
本来这对当时技艺炉火纯青的她,已经算不得难题,她在高兴之余,却也不敢托大,比往常更仔细十倍,从云肩到腰带,甚至连盖头上的每一根流苏,都由她亲自织缀,自肩袖到裙角,每一处都无数遍翻看、缝补。
到了交工的那一天,喜服甫一亮相,便引发无数赞叹。
只见那红裳如霞似盖,上绣牡丹缠枝纹样,五色丝云肩上,大拇指腹大的珍珠,用金银线连缀了九十九颗,直叫人目眩神迷,不敢直视。
那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对此也很满意,当场赞不绝口。
后来到成亲的那一日,她和裁缝铺子里的学徒工们,都被邀请参加婚礼,结果新娘子在跨火盆时,不知怎的,摔了一跤,云肩也掉在地上,珍珠散了一地。
这当然不是吉兆,新娘当场大怒,又见喜服崩坏,更是怒不可遏。
盛怒之下,点名道姓要她这个绣娘,把珍珠一颗不落地捡起来。
她当时也是懵了,知道对方势大,也是怕给别人添麻烦,乖乖顺从,一颗一颗地,从云集的宾客脚底,将珍珠捡起,等捡到第九十八颗,地上再无东西,翻来捡去,唯独找不到剩余的最后一个。
那新娘子料定是被她偷了,甚至判定是她偷工减料,才导致她的喜服坏裂,大出洋相。
当场闹着要派人将她扭送衙门,还是老师傅及时赶到,赔了一大笔钱替她求情,才免于这场牢狱之灾。
后来风波过去,老师傅问她,是不是她做的,她哭着说没有,师傅摸摸她的头。
这次留下,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久后,裁缝铺里同住的其他学徒,不约而同地都丢了东西,事情闹大,开始搜屋,这一回,从她的箱子里,搜出了不少丢失的零钱,还有一颗珍珠。
老师傅也没办法,叫来她娘,想要平事,其实也有撑腰的意思,没想到她娘来了,却当场给了她两耳光,揪着她的头发,将她一路扯回了家。
从此,她的裁缝生涯结束了,之后,就是无聊的乡间生涯,在日复一日的枯燥劳动中,她长大了,父母死去,开始嫁人。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那一切都是一场梦。
命运的改变是从一场关于偷窃的诬陷开始的。
她很怕严霁楼也这样,他应该有更好的将来,她就像个真正的长辈那样,替他担忧和思考。
虽然此时的严霁楼并不明白,性格古怪的寡嫂为什么突然开始哭泣,他只是无措地看着她掉眼泪。
他从来不知道,有人的眼泪会这样多,多到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