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官驿。
雷电渐息，大雨依旧滂沱。
“你虽党同伐异，花花肠子也不少，然而与阿谀奉承，脑满肠肥的贪蠹比起来，却也还算得上是一股清流。我固然看不上你，但也不得不承认，如今官场，我能用到的人，也唯有你一个。密文我一定会给你。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谢姝注视着茶炉上方咕嘟咕嘟的水气，淡声道。
这是实话。
目前为止，要么她将这份密文带入棺材，做个不管不顾等死的瞎子聋子，否则早晚有一日，她是要交出去的，而沈行周，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然而，一旦东西落到沈行周手上，下场也是可以想见的，这封密文必然会成为沈行周攻讦政敌的党争工具，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清流一党的利益最大化，至于所谓的代价是什么，死不死人，会死多少人，真相还是什么阴谋，根本无人在意。
所以，这份密文什么时候给，怎么个给法，她要好好斟酌。
闻言，沈行周悬浮了一下午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下来。他自是不信谢姝“你可以放心”的承诺，但谢姝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她将齐安澜费尽心血留下的暗卫遣散的遣散，撇干净的撇干净，如今已是孤立无援。
除了他，她还能依靠谁？
沈行周对谢姝的防备以及拿密文拿捏他的行为，十分不适，顶着脾气说了一句半讥半嘲的笑话：
“您夸人的思路怎么还是如此清奇呢，皇孙殿下！”
话一出口，沈行周便有些后悔。
谢姝眼神都变了，瞬间收敛尽笑意，直接翻脸，冷冷地道：“你叫谁？当今陛下尚在幼龄，沈大人这一声皇孙，是想我死不是？”
倒也不是。
她有密文在手，相当于捏了一张保命符，诸如沈行周，假云卿之类，断不能叫她死。沈行周之所以那样说，大约也是在警告她，与当□□她跟他合作用了同一招。
用她的身份，向她施压。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谢姝如今孤家寡人一个，日后若身份暴露，无论剥皮抽筋也好，碎尸万段也好，死的只是她一个，不会连累任何人。
沈行周不仅威胁不着她，还特别容易引火烧身，因为这事一旦败露，曾与她合谋的他，首当其冲，包括他的座师张首辅在内的清流党，都得死！
他们这些擅权造势的人就是这样，手里没牌，还非要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虚张声势。
沈行周自己也觉得骗不过谢姝，束手无策，怏怏开口道：
“你究竟想要什么？”
见掌控权再度回到了自己手里，谢姝终于满意地笑了，早这么听话多好。
这一局，说到底，还是她赢。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折叠的纸张，两指一夹轻轻置于茶台上。沈行周以为是密文，谁知打开竟是一个妙龄女子的画像。
“这是何人？”
“她叫赵瓶儿，你们抓的风尘女子中，当有此人。我不清楚官衙会怎样处理千金阁的涉案人员，但此人或许是擒获聂远道的关键，所以，我要你先一步将她控在手里。”
沈行周一瞬不移地盯着画像，这时也记起了画上的女子。
这个人，他审过。
可当时对方连半点有用的消息都不曾说出口，更是一字未提聂远道。他也被骗过去了，今日若不曾来见谢姝，还当真是差点让她给跑了！
当日巡抚衙门与锦衣卫两方联手，查封了千金阁，江南官场的人明面上自是一个也不敢动。
所有人没入大狱，接受盘问。
那千金阁老鸨也是个狠角色，几百个花娘小倌，大半都是坑蒙拐骗得来的，要么就是仗势强抢来的，偏偏她有钱又有关系，买通循吏，给手里的每一份身契都敲了官府大印，假的也成了真。
拿钱帮忙盖大印的小吏们，自是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生恐被牵连清算。沈行周一心找密文，并不想多管闲事。锦衣卫奉皇命，也不曾过问。
之前几番提审下来，这帮花娘小倌似乎真是一无所知。典狱官便趁机以白占衙门里的牢房，几百张嘴的吃喝用度过于糜费为由，建议由衙门出面，将这些人趁早发卖出去。
这么做，很不厚道。
可自古以来，哪座庙里没有几个屈死的鬼。
这些人就是小吏贪污受贿的活证据，留着就是隐患，他们若是不被卖掉，日后但凡有一人翻了案，死的就会是他们这些拿钱办事的小吏。
眼看人牙子都来了，谁知却被告知，早已有人，一把火烧了那些花娘小倌们的身契。没有身契，等于没有了证据，自也不必急着发卖了。
这算给所有人都解了围。
恰逢此时应天府户部与千金阁属地布政使司及提刑按察使司的官员多方商讨之下，最终决定将一部分口供画押后的羁押人员，先行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