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牢中的烛火已经燃尽,苏彻看不到一丝亮光。
黑暗,吞没了他的知觉,吞没了他的听觉,吞没了他的嗅觉。
苏彻知道自己身上必然是伤痕累累,可为什么,自己感觉不到痛?
那些贪吃的老鼠,为何今天也没有来?如果来了,怎么会没有声音?
苏彻突然觉得,他连自己的本身的存在也感受不到了。
老张应该知晓了今天在京都府衙发生的事情,可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来?
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时辰了。
李夜呢?
明明喊了他无数次,为何他也没有来?
他的赌债还清了么?
师妹和小米儿目睹了今日的场景,可为什么也没有来?
为什么?
为什么李夫人会死了?
是我害了她……
如果不牵扯到霍广的案子,霍广便不会害李夫人……
如果当初不借李夫人的案子躲进监牢,李夫人更不会死……
霍广……霍广!
“你的心乱了。”
谁在说话?
“你没有错,是天地不仁。”
一阵亮光突然出现在苏彻的眼前,苏彻睁着血红的眼,目光跟随着这一道亮光移动。
那不是火烛……苏彻觉得,那好像是一颗星星?可是大牢之中,为何会有一颗星星?
这不可能!
苏彻的眼神清澈了一些,他的思绪从黑暗中找了一丝光明。
他开始思考。
他从梦中世界穿越而来,他拥有这个世界的人类所没有的常识——星星并非像眼睛所见的这般小。有些星星跟脚下的大地一样大,有些比太阳还大。只是隔着远了,所以人们才以为他们像宝石一样小。
但苏彻知道,星星是庞然大物,不可能出现在牢房这么小的空间里。
“小子,如果这点挫折都受不了,那就别愤世嫉俗,去做个麻木的人吧。”
苏彻意识到,这是周老头的声音。
“挫折?”苏彻悲声道:“那是一条人命,被我害死的人命。”
周老头道:“世间万事,事事相扣。世间万人,命命相系。二十年前,我在山林间遇到一只断腿的瘦虎,我心生慈悲,想救它性命。结伴而行有一位高僧,他却与我说,一虎日食一鹿,救一虎而害百鹿,值得不值得?”
苏彻陷入了沉思。
周老头继续道:“我狠下心,将要离去,可高僧又拦住了我的去路,与我说道,一鹿每日食草之数,乃是一兔的百倍。不救一虎,便活了百鹿,百鹿争草,而千兔万兔都将饿死。”
“此时我进亦难、退亦难,拿不住主意,便问高僧,如何才是两全之法?”
“高僧与我说道,他的师父在最后一次游览天下之时,也遇到了一只受伤的狼。我便问高僧,他的师父是如何两全的?”
“高僧满脸悲戚之色,对我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可见死不救,但狼活了,便会有更多的死,师父思虑深远,不见其死亦不可不救。
“因此,便自割其肉喂狼,三日后,师父死。师父死前,跟高僧交代了一段话,让高僧终身难忘。
“师父死后,狼无肉可吃,必定会去猎杀其他生灵。这些生灵表面死在狼的獠牙之下,实际上是死在了师父的慈悲之下。狼吃了师父的肉,多活了几天,便已经得到了命运之外的福缘。因此,师父交代说,待他死后,务必将狼杀死,以护佑其他生灵。”
苏彻问道:“那这位高僧,最后杀了那只狼了吗?”
周老头道:“高僧只说,世间万事万物,皆有万万缕因果,若是思虑太多,将事事无成。”
苏彻了然道:“他没有杀狼。”
“没错,”周老头轻轻点头道:“这件事情,我一直铭记于心。这些年来,我做事从来只问内心,既是对的事情,便一定要做。剩下的事情,便交给天意了。”
苏彻顿了顿首,向着周阁老施了个弟子礼,恭敬道:“学生明白了。”
确实,若因害怕霍广报复而不牵扯进小米儿的案子,那小米儿便必死无疑。若不借李夫人的案子躲避徭役,那恐怕他也已经成了登仙台险峰的一具无名尸体。
他没有错,错的是真正的恶人,霍广!
苏彻的眼神不再痛苦,反而变得决绝起来。
“霍广,我必杀你,给李夫人复仇!”
苏彻渐渐振作了起来。
老张、小米儿、霖妹妹都该知道了今天府衙发生的事情,只是李夜这边可能出了问题。
外人能来探监,实则多亏了李夜。
李夜不在,苏彻便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希望李夜没事。”
与外界失去联系,不代表苏彻就没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