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金宅。
窗外的天空已经全黑了,烛光映照在纸窗上,留下一个跳动的影子。刘仁轨痛苦的仰起脖子,将药汁倒入口中,苦涩的味道让他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就好像久旱的麦田。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呀!”刘仁轨放下药杯,目光转向床旁的铜镜,镜子里那个男人苍老而又疲倦,他露出一丝苦笑,命运和女人一样爱俏,似乎触手触手可及的时候,又突然一下子飞走了,落在年轻人的身旁。王文佐确实比自己更适合面见圣上,他体会过这个年轻人的魅力,当你和他相对而坐,侃侃而谈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的喜欢上这个年轻人:有学识、机敏、有礼貌、果决,而自己已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刘公,您怎么又起来了,快躺下,不然医生知道了又要责怪我了!”
婆子推门进来了,她小心的收走药杯,嗔怪着帮助刘仁轨躺回床上,替其将被角折好:“刘公,外头可是数九寒天,您这把年纪可千万不能再受凉了!”
“我知道了!”刘仁轨叹了口气:“你觉得我很老了吗?”
“是呀!”婆子笑道:“我听大夫说您都六十多了,比我阿耶还大几岁呢!”
“你阿耶?他现在在哪里?”刘仁轨问道。
“我阿耶?他呀!”婆子笑了起来:“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坟头的小树都有碗口粗了!”
“是呀!”刘仁轨叹了口气:“我若有中人之寿,坟头上的树只怕已经有小儿合抱粗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刘公您可别这么说!”那婆子一边给旁边的火盆加木炭,一边笑道:“我阿耶是个种田人,风里来雨里去的,能活五十多就不错了。您是朝廷贵人,莫说六十,七十八十也不奇怪呢!”
“是吗?”刘仁轨被那婆子的话逗乐了:“那伱替我相相面,看看我能活多久!”
“那我就试试,说的不对您可别怪我!”那婆子是个快活性子,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端详了下刘仁轨的容貌,正想说话。外间传来一阵童谣声:“白衣壮士高九尺,手握金刀起东方。”
“外面这么嘈杂,你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诶!”那婆子应了一声,打开窗户向外看了看,回头道:“是个黑袍沙门,后面跟着一群孩子,孩子唱的顺口溜!”
“你扶我起身,让我看看!”刘仁轨道。
“这怎么行?您这风寒还没好呢?外头风这么大!”那婆子还没说完,刘仁轨便怒喝道:“我死不了,快来扶我!”
那婆子没奈何,取了块毛毯替刘仁轨披上,然后扶着刘仁轨走到窗旁,寒风迎面回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见院外的街道尽头有一个黑衣僧人,后面跟着七八个孩童,正又唱又跳,唱的正是方才那段童谣,一转眼就不见了。
“白衣壮士高九尺,手握金刀起东方。”刘仁轨口中喃喃自语,脸上浮现出一丝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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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上元节。
对于当时长安人来说,普天之下,哪有一座城市比得上长安?(洛阳人在这一点上有异议),哪一个节日比得上长安的上元节?绝对没有,穷尽你的想象,将你平生以来所见所闻,繁华、绚丽、热闹、辉煌等字眼汇集于一地,也无法形容上元节的长安于万一。
当天清晨,长安郭城的各座城门就重重洞开——启夏门、安化门、金光门、开远门、延平门、春明门、通化门、延兴门、景耀门、光化门、芳林门,尤其是正南面的明德门,这座城门正好处于长安城的中轴线上,有五座城门,进城便是150米宽的朱雀大街,贯穿南北,直通皇城的朱雀门和宫城的承天门,从明德门进城,眼力好的人就能看到地平线上隆起的皇城。从各座城门涌入的人们,身穿各色华丽的衣裳,兴致勃勃的看着周边的一切,平日里威严深重的帝国都城此时却成了一个好客殷勤的女主人,张开双臂邀请每一个客人。
而对于长安城的上流社会来说,麟德元年的上元节是一个尤为特殊的日子,过去一年的大唐可谓是喜事连连,东线的百济自不待说,北线左武卫大将军郑仁泰讨平了铁勒反叛,在回纥故地建立了瀚海都护府,辖境约今蒙古国及俄罗斯叶尼塞河上游和贝加尔湖周围地区,红发绿瞳的坚昆等居于贝加尔湖乃至叶尼塞河等部落。唯有西线情况堪忧,新兴强国吐蕃大破吐谷浑,吐谷浑可汗曷钵与弘化公主率领几千帐弃国逃到凉州(今甘肃武威),向唐请求迁徙到内地。唐与吐蕃的缓冲区已经不复存在,东亚两大强国的百年战争一触即发。
但是对于长安城里的贵人们来说,以上的一切都没有皇城内的一场马球赛重要,帝国的继承者将在这场马球赛中初试啼声,登上政治的舞台。
马球赛的地点位于御苑北面,距离玄武门只有一里多远,球场的四周有石条阶梯看台,有四百步长,一百八十步宽。整座球场几乎是椭圆形的,它的东端几乎是半圆形的,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