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元年闰二月庚子(十二)。
寒食节前的倒数第三天。
刑恕被曹佾之子曹欢亲自送出了府邸之门。
“左监门留步!”刑恕拱手。
“舍人慢走!”曹欢再拜。
直到目送着刑恕骑着马的身影,消失在街道上。
曹欢才转身回到家里。
“人送走了?”曹佾在侍女搀扶下,从房中走出来。
“嗯。”
曹欢上前,搀扶住自己的老父亲,将侍女打发走,然后扶着老父亲,走到院子里坐下来。
“大人,刑和叔今日登门所说的事情是真的吗?”曹欢到现在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刑恕登门来,不求他们家金银,也不求他们家帮忙,却是专门来送好处的。
这太不可思议了。
曹佾笑了一声,道:“汝难道以为,那刑和叔是代表他自己吗?”
曹佾的手指了指天。
“他啊,是奉旨办事!”
曹欢咽了咽口水,他虽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可这太离奇了吧?
天子,想赏赐给曹家,直接下诏就是了。
绕这么一大圈,图什么?
于是,他问道:“若是这样,天意究竟是?”
曹佾摇摇头,道:“老夫如何知晓?”
伴君如伴虎,天子的心思,本就难猜。
何况当今这位,根本不类赵氏历代官家。
不仅仅少年老成,深谙权术手腕。
更关键的是,到现在为止,他所表现的一切,都让人完全无法摸透。
你说他亲近旧党吧?
都堂上的宰执,到现在都还有一半是先帝留下的。
前宰相蔡确,更是得到了大臣前所未有的殊荣——以宰相出镇家乡,亲自主持泉州开港。
这可是人臣之至荣。
除了孔子嫡系后人致仕,可以允许兼差济州外,国朝迄今只有韩魏公韩琦有此殊荣。
而蔡确的待遇,甚至还高于当年韩琦。
因为韩琦在相州,只是安抚桑梓。
蔡确却明确带着开港的使命,同时还有着梳理福建茶法和盐法的任务。
这几个事情,只要他办好了,那么蔡持正在福建就要万家生佛。
泉州蔡家,代人都会受此遗泽。
可你要说他亲近新党?
那也不见得。
他对司马光,毕恭毕敬,呼为师保,对文彦博礼遇有加,文彦博的平章军国重事就是他提议加封。
其他旧党大臣,也都是在这位陛下的推恩下,加官进爵。
冯京节度使、韩维以资政殿大学士知河南府、张方平节度使…
程颢不幸去世,御笔亲书,赐神道碑曰:明道先生。
程颐布衣,特旨赐进士,为集英殿说书,以弟子之礼礼遇。
就更不要说,吕公著、韩绛这样的元老,都心甘情愿的尽心辅佐。
朝廷上的事情如此。
其他事情也是如此。
就拿现在的这个事情来说吧。
一方面,他装的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根本就不在意,别人欠了他的钱。
可实际上呢?
他们这些还了钱的人,又是赐给秘方,又是拉来辽国采购其他商品。
叫人完全不知道,这位陛下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曹佾想着这些,就道:“看看吧!”
“总会水落石出的!”
他历经四朝,时间已经教会了他,一切都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水落石出。
“要不要,去提醒一下?”曹欢小心的问着。
曹佾当即瞪了他一眼:“天家的事情,当臣子的擅自掺和进去,一旦被发现,就是不忠!”
不忠者不用!
这是几代天子的一致特点。
当今那位,自也不会例外。
曹佾很清楚的,像他们家这样的家族。
其实就是个吉祥物,就是那寺庙里涂金抹粉的泥塑。
自从他姐姐去世后,曹家的地位,就是这样的。
换而言之,曹家想要继续富贵,就要做好吉祥物的角色,当好泥塑。
吉祥物和寺庙里的泥塑,都有一个特点——不说话,只让人看。
曹欢低下头去,弱弱的说道:“可是,那都是亲戚啊!”
那可都是曹家的儿女亲家。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跌落深渊,曹欢于心不忍。
曹佾笑了:“亲戚?”
“汝要这么多亲戚做甚?”
“造反吗?”
曹欢赶紧跪下来:“儿子那里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