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历元年,戚继光第一次入京的时候,朱翊钧以皇帝的名义向戚继光许了一个诺言,当时朱翊钧问戚继光,戚帅,给尔二十万京营,十年时间,是否能一洗前耻?
当时的戚继光是什么样?是无用之物。
视之如缀疣,安从得展布。
当时的戚继光饱受争议,土蛮汗诸部整天在喜峰口外索赏,而当时朝中主流的看法则是:既然来索要赏赐,就随便给点就是了,结果戚继光非要生事儿,设了个口袋阵,把董狐狸带来的人都给杀了,把董狐狸的侄子给活捉了,当时朝中士大夫们对戚继光口诛笔伐,认为他轻启边衅。
当时戚继光在蓟州,领三镇军兵,他从南方带来的浙兵六千人,是他的嫡系,他能保证这六千人全饷,但只能保证北地卫军半饷,而且为了拒虏,戚继光对练兵要求的极为苛责,南北矛盾、待遇矛盾、训练过于严苛,又没有战争,如此辛苦,军兵自然都是怨声载道。
当时的戚继光已经颇为甘心了,士大夫说的话再难听,他也不计较,只要还能领兵打仗就行,非要弄到当初俞大猷俞帅那种在家闲住的地步不可?
说是甘心,何尝不是失望不断堆叠之后的绝望。
戚继光的不甘心,被朱翊钧一句话给勾了出来,那就是当时朱翊钧许诺戚继光,给他十年时间,给他二十万强军,让他荡平北虏。
从戚继光隆庆二年抵达蓟州开始练兵起,他等这一天,等大明征伐草原这一天,等了十四年。
一个人的一生非常的短暂,而军将的全胜时期,更加短暂,戚继光能有几个十四年呢?
现在,十年之期已到!朱翊钧是個重信守诺之人,许下的诺言,从来没有食言过。
大明这台军事机器已经开始了全力运作,随着土蛮汗入京朝贡,北虏左翼成为大明边民,只剩下了一个右翼俺答汗。
不打掉俺答汗,大明对土蛮汗诸部的王化,就是空中楼阁,蠢蠢欲动的人心,俺答汗的势力在,那股野心就永远在跳动,只有彻底物理意义的征伐,将北虏的抵抗旗帜拔除,将北虏的抵抗意志彻底打掉,大明对北虏的王化,才能彻底完成。
万历九年三月十二日,北土城内旌旗招展锣鼓喧天,号角声和鼓声震天,而此时的京师城内,朱翊钧来到了皇极殿前,他穿着一身的铁浑甲,面甲没有扣上,站在皇极殿之前,今日不是大朝会的时间,但大明的文武百官静静的站在了皇极殿的官场之上。
礼部尚书万士和,兵部尚书谭纶,一同出列,一步步的走上了丹陛石两侧的御道,丹陛石雕刻着九龙戏珠纹样,山水纹样、海水纹云纹,这丹陛石,即便是皇帝,平时也不走,只有在重大典礼的时候,才会由轿夫抬着皇帝走过。
而万士和与谭纶一左一右,从丹陛石的两侧,走到了月台之上,二人同时俯首说道:“陛下,今日大军开拔,恳请陛下移驾北土城,为将士送行。”
这不是第一次朱翊钧为大军送行,而且为大军送行,是遵循了祖宗成法和礼法的礼仪。
推毂出猛将,连旗登战场。
皇帝为出征的将领推毂,是一种信任和支持的表示,同样也是对捷报的期盼,这个礼,有专门的礼法,名叫推毂礼,需要礼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一道请皇帝动身。
朱翊钧深吸了口气,往前走了一步,大声的说道:“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
“起驾!”冯保吊着嗓子大声喊道,小黄门将起驾二字层层传下,朱翊钧一步步的走下了月台,向着皇极门而去,过皇极门内金水桥,走到了午门之内,城门洞开,一匹马被张宏牵着,静静的等待午门之内。
这些年张宏看似什么都没做过,但其实他一直在陛下的三丈之内,陛下三丈之内的事,皆由他负责,的确,冯保是宫里的老祖宗,但冯保也从来不会招惹张宏,经过九年的成长,张宏要取而代之,只需要陛下一句话。
但张宏也从来不眼馋冯保的位置,他把冯保打倒,自己就成了当年的冯保,会有新人成为张宏,陛下最不喜欢的就是没有任何目的和主张的内耗,毫无意义的内耗,只会凭白消耗帝国的元气。
朱翊钧的身后跟着大明的辅臣、廷臣、朝臣,从午门一直排到了皇极门。
朱翊钧站在了马匹前,看了眼张居正,上一次行推毂礼的时候,是万历五年,戚继光征伐大宁卫之时,那时候张居正扶了皇帝一把,而现在张居正站在了皇帝的三丈之外,静静的看着陛下。
陛下,终究是长大了。
朱翊钧翻身上马,马匹缓步慢行向前,缇帅赵梦祐带领着若干身穿飞鱼服的缇骑,率先走出了城门,而赵梦祐的长子、朱翊钧的陪练赵贞元,则负责殿后,马队缓缓的走出了午门。
复行数十步,走出城门后豁然开朗,四匹白象站在外金水桥之外,而李如松带领着一个骑营三千人,静静的等在那里,在鼓声和号角声吹响的时候,李如松看到了皇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