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凤声身为东厂提督又兼着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在建弘皇帝身边日久,深受皇帝恩宠,其地位敢与内阁阁臣比肩,他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一时四座皆惊。
便连坐在上首第一位的首辅陆证亦不由抬眸瞥了一眼站在殿中央的细柳,更不必说他隔壁的陈宗贤,他一筷子夹起来的水晶饺太滑,一下滑进碗里。
他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接着又如常地端起碗来咬了口饺子吃。
“大伴今年有六十五了吧,”
建弘皇帝看着身边这个面皮松弛,身子骨却比他硬朗得多的老太监,“这么些年你身边也就曹小荣那一个干儿子。怎么?你今日这是想要求一个儿女双全?”
曹凤声躬着身,笑着说:“陛下见怜,奴婢这把年纪,越老便越想奢求一个人间天伦,只是不知这位细柳姑娘可愿意?”
一时间,殿中各色目光汇集细柳一身,陆雨梧端坐席间,亦将目光投落在她的背影。
细柳抬首对上那曹凤声隐含笑意的一双眼,思及紫鳞山龙像洞中老山主的一番话,她回过神,眼底水波不兴,上前一步拱手俯身:“细柳拜见义父。”
建弘皇帝微微一笑:“既如此,朕便全你一个儿女天伦。”
“多谢陛下。”
曹凤声笑吟吟应道。
陈宗贤的脸色有点难看,不只是他,自诩清流的阁臣们也实在看不惯这阉贼在皇帝面前讨巧逗趣的样子,一个没根的东西学人讨天伦之乐都讨到圣上跟前了!
“焘明。”
冷不丁的听见自己的表字,陈宗贤回神见首辅陆证端着个酒杯,他连忙提杯敬道:“陆公。”
“近来内阁事多,”
陆证看着他身上的衣裳道,“瞧你忙得连这官袍后头中缝都抽丝了都不知道,让人做一件新的吧。”
陈宗贤看不见自己后背,他却也不觉难为情,笑了笑道:“只是抽丝而已,用不着换新的,回家自己修整一下就是。”
“早听闻你夫人在江州老家守着一双儿女过日子,你陈府里如今连个女使也没有,”陆证老神在在,看着他道,“焘明你也别节俭太过,连这等针线活计也值得你亲自收拾。”
“陆公教训得是,”
陈宗贤恭谨道,“只是这样的日子我自小过惯了,所以一时总也改不掉这些毛病。”
“我知道,你是苦出身,你母亲若不俭省便也供不出今日的陈焘明,”陆证轻拍他的肩,说道,“所以临台过来的流民我才放心交予你去安顿,你知道他们的苦,必能办好此事,为陛下分忧。”
陈宗贤垂眼,看着陆证收回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他面上仍噙着恭谨的笑意,却不达眼底:“陆公厚爱,焘明心领神受。”
又是一番歌舞毕,建弘皇帝脸上明显有几分疲惫,但他仍强撑精神应付了一番宗亲与朝臣的献礼,末了,他像是方才想起来似的,抬眼睃巡殿内:“朕的庆元巡盐御史花砚的独女何
在?”
细柳抬眸,只见坐在前面的花若丹站起身,莲步轻动,款款向殿中央行跪拜大礼:臣女若丹,拜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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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尚在孝中,本应缟素,但今日乃是天子的万寿宴,她穿了一身水绿衫裙,发挽高髻,镶宝的金闹蛾簪随她举手投足而轻轻颤动。
“孩子,你起来。”
建弘皇帝朝她抬手示意。
花若丹依言起身,只听建弘皇帝叹了口气,说道:“花爱卿是朕之肱骨,国之忠臣啊……他不明不白地死在任上,使你年纪轻轻便失了怙恃,这一路上京想来你也十分不易。”
话至此处,建弘皇帝顿了顿,才又道:“依朕看,不妨打今日起,你便暂住宫中,伴在皇后身边吧。”
当今敏敬皇后便是二皇子姜寰的生母,自姜寰被送去建安高墙,皇后便卧榻称病,连今日的万寿宴也未能出席。
建弘皇帝这番话一出,满座寂然,无论是宗室还是朝臣,几乎都面面相觑,心里各有各的暗涛翻涌。
太子妃的人选若是定下来,是否意味着自先太子,也就是二皇子姜寰的同胞兄长死后,这悬空多年的太子之位,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至于花爱卿的死,”
建弘皇帝看着花若丹道,“你且安心,朕一定还他一个公道。”
花若丹眼中泛泪,忽然扑通一下跪下去,她俯身叩首:“陛下!吾父之死,实为大奸之人精心铸成的一场谋杀!若丹身为人女,此番冒险上京,便是要揭穿此人的险恶行径,为吾父求一个公道!”
建弘皇帝闻言,他半晌不言,一双眼却在殿中睃巡了一番,而后才道:“这么说来,你手中握有证据?”
“是。”
花若丹抬起脸来,一双杏眼泪意盈盈,却神光柔韧:“吾父死前写有一道密折,其中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