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身剪裁合身的洋红色绸缎旗袍, 料子特别好,只不过样式有点太新潮了。肖兰芹两条雪白的胳膊都露在外面,到膝弯的开衩显得也太高了点。肖母就很操心,给肖兰芹披了件毛披风。因为林家这边没什么能照应新娘的女性长辈, 肖兰芹又刚有身孕还不太安稳, 肖母才勉为其难来这边帮忙,但她却是不大好下楼叫人瞧见的。
但这一身配上肖兰芹新烫的头发倒显得极搭。
新人开始敬酒, 大家都热烈的讨论起新娘子的发型、穿戴和她脚底下踩得大约有手指那么高的小皮鞋。
过去十来年灰白黑的布料实在太单调了, 单调到人们不约而同地的在婚礼这个特殊现场对新娘出格的妆扮大都抱着一种宽容的正面的肯定态度。
谭月梅就说:“跟我在何老师家见过她年轻时穿旗袍的照片似的, 肖兰芹这身太好看了。”
蔡卫红摸摸自己剪短到耳根的头发, 迟疑道:“这头发烫的真好,我是不是也该留长点试试?”听说四联理发店现在卡的没那么紧了, 借着参加原单位元旦排练的名义开张介绍信,那边就给烫头发。
谭月梅年轻,她对京市正时兴的东西知道的更多, “去四联呀!短发也能烫!那边走后门烫头发的可多了, 也只有他们那里有电烫,不然别的地方都是火钩子容易把头发烧焦了。”这还没成年的小丫头有点可惜的压低声音说:“不过理发店还是不给烫电影里金发女郎那种垂下来的大波浪卷卷, 只能弄出点花型再扎起来。”或者像肖兰芹这样盘起来。
林星火也觉得今天的肖兰芹格外好看, 尤其换上旗袍后, 越发让她想起金怀表中风情万种的小相。
本桌上一个年纪大些的始终没怎么说话的老者撇撇嘴, 突然小声跟那位打扮富贵的大姨说:“林副部这是结婚呐,还是纳妾?”
大姨夹了一筷子菜给他:“肉都堵不上你的嘴?说啥呢!好不容易才调回来,你可别又犯老毛病……老邢,我可告诉你,你就是个马上就要退休的小科长,不是十来年前的大部长了!这回再得罪了人被撵下去, 我看你前头那俩无业游民崽子靠谁!”
老者额头的“川”字和嘴角法令纹极深,看面相就极不好相与,林星火先前都没看出来他跟大姨是一对夫妻来,但显然这对夫妻之间的故事也颇多。
但老者那句刻薄话还真没说错,以林星火的角度,她就好像在看一部民国背景纳小星的电视剧画面似的:黑色呢子大衣的高大的有点年纪的“老爷”,被穿着接近正红色旗袍的年轻娇媚的“姨娘”挎住臂弯,在新式婚礼上言笑晏晏的举着酒杯游走在宾客中……唯一让人出戏的是席间的客人们大都穿着黑工装和绿军装,沉闷单一的色调跟新人对比强烈,衬的年轻貌美的新娘子更标志了。
等肖兰芹走近了,林星火没忍住皱了皱眉,肖兰芹肩膀上围着的那条短披风是赤狐皮做的。
担忧的瞅了眼林贝果,乌年索性放下筷子,将怀里的大胖闺女翻了个身,让她侧着坐。林星火配合无间的从挎包里拿出一筒乌年做的果脯,塞到大崽崽怀里,让她自己抱着吃。
狐大秀气的小鼻子嗅了嗅,赶忙将翠竹筒抱在怀里,肉肉的手指头斯文的捻出一条桃制果丹皮塞进嘴里,几颗小牙嚼啊嚼,沉醉的点点头,咧开嘴笑。
笑的半桌人的人心都化了。
温雅的端着个酒杯的林起云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他看着坐在大人怀里的那小女娃,忍不住想靠近了仔细看她的面相。
臂弯里肖兰芹的手用力,摇了摇他,林起云的步子一顿,才又状若无事的走到长者身边。
除了亲长领导,林起云不用挨个敬酒,只要给一桌人敬一杯酒就行了,或者只给能代表一桌人的年纪最大的那个人喝一杯。
除了安排在小洋楼里的那一桌外,摆在庭院里的,哪怕是首桌,林起云都只是抬起手吃了一盅,可轮到次席,他在敬完一杯后,居然转了半圈来到林星火她们年轻人这边来,彬彬有礼的擎起酒杯,要谢谢她们照顾谦让肖兰芹?
林起云笑道:“……芹芹有点小性子,多亏你们不跟她计较。这杯酒一定要喝。”
“芹芹,给你同学倒酒。”
肖兰芹脸上应景的泛起红晕,她抽出手,亲自拿过司仪端着的托盘里的一个细长壶嘴的白瓷酒壶给舍友倒酒:“这是咱们女生喝的红酒,甜的,不辣人。”
三个人不得不站起来,蔡卫红和谭月梅对视一眼,她们和肖兰芹关系很好吗?说实话,肖兰芹基本上没在寝室住过,她们不熟。这回来参加她的婚礼,蔡卫红是看在最初相处还行的面子上,谭月梅则只不过是碍于同寝以及辅导员肖西进才凑个热闹。
要不然以肖兰芹不知道为啥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臭德行,谭月梅决计不肯花那一元钱的礼金的!谭月梅皱皱鼻子,她不是很想喝肖兰芹敬的酒,那白瓷酒盅里酒的颜色极漂亮,红的可比肖兰芹衣裳正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