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篝火熄灭。
月色、星光、流萤点点,为山林笼上一层轻雾般的柔光。
炎热的夏季用不着被褥,点起蒲棒驱逐蚊虫,便可凑合一晚。
李缬云躺在四面通风的草堂里,了无睡意。
山民起居不甚讲究,白天陆从山抱来两席凉簟,往堂中简单一铺,一边睡男,一边睡女,连隔挡的屏风都没有,实在让她睡不安稳。
她翻了个身,看向睡在一旁的沈微澜,借着透入草堂的月光,无需火烛,也能朦胧看见他侧卧的轮廓。
如此陌生的环境,如此亲近的距离,若非来洛阳查案,焉能有这般奇遇?
正心猿意马地想着,沈微澜忽然翻了个身,面对着她睁开眼。
双眸如星,在夜色里熠熠生辉,令李缬云怦然心动。
是不是百步穿杨的双眼,都会如此精光闪烁,连夜色都掩不住?
她下意识地坐起身,看着沈微澜离开凉簟,悄然来到自己面前。
他这是……想逾矩?!
李缬云扫了一眼同室安睡的众人,心中紧张不安,却又忍不住期待。
良机难得,只要动静小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她两颊燥热,轻轻瞪了沈微澜一眼,仰着头迎上去。
哪知下一刻,这人竟捂住她的嘴,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唇边,示意她别出声。
后半夜,深山密林间起了风,一道黑影在杂草间穿行,沙沙作响,不知是兽、是人。
山寨里唯一亮着灯火的茅屋,是陆从山在挑灯夜读,忽然窗外树影摇动,他抬起头,看到一双野兽般的眼睛。
他对着那双眼,唤了一声:“门二哥。”
灯火一晃,被唤作“门二哥”的人豹子般越窗而入,一身牙将甲胄凛凛生光,正是平卢进奏院副将——门察。
门察在陆从山面前坐下,摘了头盔,卸去上身铠甲,露出鲜血淋漓的一条胳膊。
陆从山连忙取了金疮药和白布,为他包扎伤口。
他小心剪开门察的衣袖,看到深可见骨的刀伤,皱眉问:“你不是该在山下带兵吗?怎么突然回来,还伤成这样?”
“出了点事,官军追得紧。”门察沉声回答,忽然抬起眼,紧紧盯着陆从山,“今日寨子里,是不是来了生人?”
陆从山眼神一闪,平静道:“没有。”
门察神色阴鸷,一把攥住陆从山的手腕:“我回来的时候,闻到一股生人的味道。”
陆从山任他抓着,笑道:“这里是深山幽谷,入口又隐蔽,怎么可能有生人来?”
猎户出身、行伍历练,门察深信自己的直觉,他松开陆从山的手腕,咬着白布草草包裹伤口,起身往外走:“你不信,我自己去找。”
“黑灯瞎火的,你怎么找?”陆从山叹了口气,端起桌案上的油灯,“我陪你去吧。”
两人离开茅屋,陆从山用手护着灯火,为门察引路。
月下的山寨虫鸣喓喓,更显幽静。
门察一边走,一边叮嘱陆从山:“这几天山里不太平,让大哥守着寨子,别带人出去打猎,他一向信服你,你的话他一定肯听。”
陆从山轻声嗤笑:“为什么要我劝,他是你大哥,你自己去。”
“算了吧,他见了我,又要骂我猪狗不如,替坏人卖命。我这趟回来就是送个消息,一会儿就走。”
门察脚下拐向学堂,忽然被陆从山叫住:“等等。”
他回过头,看到陆从山板着脸,数落他:“你这一身血腥气,冲撞了学堂里供奉的孔圣人,孩子们更要不学无术了。再说生人潜入山寨,也不可能躲在四面通风的草堂里,跟我来。”
陆从山转过身,将门察引向一条岔道,手中一灯如豆,照得他面目森冷:“你还记得寨子后面那个山洞吗?若有生人,最可能藏在那里。”
门察盯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但到底还是迈开脚步,跟着去了。
山寨崎岖难行,陆从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幽幽叹息:“二哥,要我说,大哥那些话也没错,你这刀头舔血的富贵,就非求不可吗?”
“待在这深山做一辈子猎户,我不甘心。”门察跟在他身后,低声道,“我不像你,读了那么些书,宁可在山里教一群傻小子,也不去科举做官。”
陆从山嘴角含笑,忽然停下脚步。
门察走到他身边,两人对着月色下幽深的山洞,神色各异。
这山洞口小腹大,洞中地形复杂,门察和陆从山小时候,也曾在此地纳凉戏耍。
陆从山带着点戏谑的口吻,对门察道:“你闻闻,寨子里的生人气味,是不是从这洞里飘出来的?”
门察弯下腰,低头向洞里看,陆从山眼神一闪,从袖中掏出匕首,对着他后背猛地一捅。
油灯落在洞口湿润的青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