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澜口中的尹将军,正是成德节度使王承宗的心腹——牙将尹少卿。
这彪形大汉比沈微澜足足高了一个头,一座石塔似的在他面前杵着,威慑力十足,一开口却嘤嘤嘤无助又可怜:“微澜,我又给节帅闯祸了!”
沈微澜叹了口气,默默走进客堂,脱下大氅交给牙兵,与尹少卿一同落座:“红绡给我送了消息,让我来进奏院给你拿个主意。你先别急,将来龙去脉跟我说清楚。”
他提到罗红绡时,头顶大梁上飘然跃下一道青影,刚好落在二人面前,正是面若冰霜的罗红绡。
三人都是节度使王承宗的心腹,如今再度聚首,为的自然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尹少卿两根萝卜粗的食指委屈对戳,将昨日的经历娓娓道来:“如今圣上派兵征讨淮西吴元济,战事愈演愈烈,节帅颇有唇亡齿寒之忧,便派我来京中打点。
你们也知道,朝中主战派以宰相武元衡为首,我便带了些金银珠玉去拜访他,请他在朝中为节帅美言,劝天子放弃削藩之计,哪知一言不合,把他给得罪了。”
沈微澜见他一脸心虚,挑眉追问:“只是一言不合?”
“嗯……我还拔出佩刀,稍稍威胁了他一下,谁叫那老头软硬不吃,固执得要命……”
“你长得这般凶神恶煞,笑一笑都能让人做噩梦,何况拔刀威胁?”罗红绡一针见血,刺激好友,“你肯定把武元衡给得罪狠了,说不定他一气之下,在朝堂上掉转矛头,针对成德军。我瞧你也别回恒州了,免得节帅砍掉你的脑袋。”
“啊啊啊,”尹少卿痛苦地拍打脑袋,“我真是搞不懂,我们三人当中明明数我最笨,节帅为何非要安排我走明路,干这种比绣花还费劲的活!”
“大概是为了迷惑敌人,韬光养晦吧。”罗红绡不客气地讥嘲。
尹少卿气呼呼瞪她:“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这张嘴变得聒噪又刻薄啊?”
罗红绡立刻闭上嘴,脸色有些不自然。
和油嘴滑舌的澧王待久了,还真是近墨者黑。
尹少卿是个粗人,瞧不出她面色异样,径自去哀求沈微澜:“微澜,你人聪明,说话又好听,如今更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若由你去游说武元衡,一定能马到成功!”
沈微澜看着他,无奈摇头:“武元衡主战,不过是顺应圣意罢了,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跳出来。节帅想要解除忧患,在这场乱局中自保,最重要的是拿出诚意,证明自己效忠天子。”
尹少卿听了他的劝告,愁眉苦脸:“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节帅已与朝廷对抗多年,哪怕献出城池、上表请罪,也未必能打动天子。如今我又火上浇油……微澜,这回我真的要人头落地了……”
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大汉,对着沈微澜猛虎落泪。
沈微澜安慰他:“这样吧,你先别回恒州,就在进奏院里住着。切记深居简出,管好手中牙兵,不许他们滋扰百姓。待我进了官场,设法替你斡旋。”
尹少卿千恩万谢,脖子上的脑袋一稳,终于有余暇关心朋友:“微澜你为何从大理寺起家呢?我以为凭你的手腕,定能进入翰林院,这样节帅在朝中就有真正的自己人了。”
他问得没心没肺,沈微澜与罗红绡对视一眼,笑道:“我也想进翰林院啊,可惜我在京中以查案扬名,天子命我做大理寺丞,也是量能授官、合情合理。”
尹少卿点头:“你在恒州的时候就喜欢查案,这回进了大理寺,也算如鱼得水。”
恒州与长安相隔千里,难得好友相聚,说完正事,自然也要把酒言欢,促膝畅谈。
沈微澜和罗红绡酒足饭饱,走出进奏院时,已是落日西沉,霞光满天。
街头行人依旧熙熙攘攘,孩童三五成群,聚在进奏院外玩耍,呀呀吟唱童谣:“打麦,麦打。三三三,舞了也……”
沈微澜顿住脚步,微微皱眉。
罗红绡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沈微澜侧耳倾听,低声提醒:“你听这童谣,三三三,舞了也,不知有何深意。”
罗红绡立刻留心观察,见玩耍的孩童憨态可掬,并无异状,松了口气:“小儿随口乱唱罢了,改天就会换成别的童谣,你又何必多想。”
沈微澜与她对视,意味深长道:“长安城里,没有随口唱出的童谣。”
“不愧是进了大理寺的人,看谁谁可疑,连吃奶的孩子都不放过。”罗红绡笑他杯弓蛇影,“有这闲工夫,不如去瞧瞧朝廷给你置的宅子。”
按照惯例,像沈微澜这样初入仕的官员,朝廷根本不会赐予宅第。因他破获鬼车鸟一案,天子论功行赏,在通化坊赐了一座宅第给他。
说是赐给他的宅子,那规格、那气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为南康公主出降准备的豪宅。
传说中的公主禁脔,鱼跃龙门摇身一变,要当驸马啦!
通化坊距离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