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澜见这女子眼神清澈,并无可疑之处,便知是自己唐突佳人,连忙道了声歉,退让到一边。
他扭头看向桥头,照白等人急于玩乐,早已跑得没影,只有自己的马仍系在桥边。
或许她一时等得不耐烦,看到桥另一头有新鲜乐子,便自己去那边玩耍,没有被照白他们发现?
沈微澜猜想着,负手站在桥上等候,身后人来人往、笑语盈盈,只有他和一旁的红裙女子岿然不动,与周遭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不免对那女子侧目,见她着红裙、簪紫牡丹,与公主和他约定的装束一模一样,不禁越想越疑心。
踌躇片刻,他扭头询问:“恕在下唐突,娘子这身打扮,可是有什么讲究?”
那女郎显然也等人等得心焦,见沈微澜不像坏人,小声攀谈起来:“这是《莳花白鹤》话本里公主的打扮,有人告诉我,若能和公主一样穿红裙、簪紫牡丹,今夜和……和友人在此相会,就能……”
天呐,她为什么会在上元夜,和一个貌比谪仙的陌生郎君谈这些?!
少女没被面纱遮住的半张脸涨红着,越说越小声,最后扭头看向桥下,不再作声。
偏偏身旁男子不依不饶,还要追着她问:“娘子有没有看到一个和你同样打扮的女子,也在桥上等人?”
竟有女子也照着话本打扮,与这位郎君相约朱雀桥?难怪他方才认错人。
少女越发羞窘,连忙摇头:“没有。”
“娘子是何时来桥上的?”
“快二更天的时候,”她回答完,又小声补充,“与话本里一样。”
快二更天到现在,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但这是公主和自己盼了许多天的上元夜,盏茶工夫已经足够反常。
一定有事发生!
沈微澜退开一步,四下张望,不经意间一低头,脸上瞬间失去血色。
在他脚边,静静躺着一根殷红的长命缕。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他拾起长命缕仔细辨认。
货郎担上寻常的货色,编织手法虽大同小异,却也有独特细节,多少次看她伏在案头拨弄把玩,皓腕上一缕艳色美得惊心动魄,一眼难忘——的确是自己亲手为她戴上的那条,错不了。
沈微澜心猛地一沉,紧紧攥住红绳。
她出事了。
当五感六识渐渐回笼,李缬云被一股恶臭味熏醒,听见一群少女哭哭啼啼,她不安地睁开眼,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下一刻,她察觉双手被人反绑,立刻惊慌挣扎,身下发出窸窸窣窣的稻草摩擦声。
她明明站在朱雀桥上等沈微澜,为什么会躺在一堆气味恶臭的稻草上?
她挣扎着离开稻草堆,为了看清黑暗的环境拼命睁大眼,四周却始终一片黑暗。
不对,今夜十五月圆,就算屋中不点灯,也不至于如此黑暗。
李缬云用力眨眼,感觉眼珠又疼又涩,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恐惧。
难道,她眼盲了?
巨大的恐慌席卷了李缬云,她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拼命回想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
那时快到二更天,她斜倚着桥栏,仰望天边初升的明月,拨弄着手腕上殷红的长命缕,不住偷笑,心情比明月更圆满。
就在她为今夜遐想万千时,身后忽然锣鼓喧天,一条长长的傩戏队伍蜿蜒着穿过朱雀桥。
不知何人冷不丁撞到李缬云,她回过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戴面具的傩巫。
傩巫身披熊皮,黑衣朱裳,鬼面具上描画着四只眼,狞笑的嘴对着她的脸喷了一口白烟。
那时她心一沉,意识到不妙,拨弄长命缕的手指一扯,将长命缕拽下来丢在地上。
之后她便迷迷糊糊,被傩巫拉进傩戏队伍,一张面具扣在她脸上,她身不由己地跟着队伍走下朱雀桥,穿过大街、钻进小巷……在失去意识前,一只手托住她的下巴,往她眼里点了药。
母妃入宫前是穷家小户之女,为了阻止她出宫冶游,说过不少民间传闻,其中就有采生折割的拍花子。
这类人会将拐来的少女幼童弄成残废,豢养着乞讨敛财。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想发疯尖叫,只能拼命深呼吸,逼自己镇静。
现在远不到绝望的时候,她是堂堂南康公主、天之骄女,绝不能折在一帮人贩子手里!
还有沈微澜,他心细如发,一定会发现她丢在地上的长命缕,然后凭着断案如神的本事找到她。
说不定这会儿他已经在找她了!
这想法带给李缬云一股巨大的勇气,她渐渐冷静,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顺着女孩子们的哭声挪过去。
“事已至此,哭有何用?”她扬起嗓子训斥了一句,女孩子们没领教过公主威严,竟情不自禁止住了哭泣,她便又问,“你们也是被傩戏队伍拐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