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不放心,守在画室外面,直到天明。
司君念空洞地坐在画室里,盯着眼前的画看了整整一夜。
画上是姜夏,那天他从阿里昆山机场搭车到普兰县卫生院,第一眼看见的姜夏。
这是他们分开六年,第一次见面。
姜夏前天晚上值夜班,中午起床后在普兰县闲逛。西藏他是第一次来,空闲时间难免会对这个地方好奇。
当时他正逆着光站在路边,对着远方的冈仁波齐雪山发呆,这是藏族朝圣者公认的神山,他们认为来此转山一圈可以洗净一生的罪孽。
姜夏有点心动,但是他时间不够,这边义诊结束就要赶回京城,一刻也不能停留。
“姜——夏——”
耳畔传来的声音模糊遥远,被藏区的风吹得支零破碎。
姜夏转身,延绵的公路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迎着日光,皮肤在太阳下闪着细碎的光。急促的呼吸伴着寒气,呼出一阵一阵白雾,证明这个人是真实的。
高原反应来得后知后觉,司君念觉得自己的头被巨大的压力挤得要裂开,眼珠子绷不住往外爆,心理反应第一次压制住生理反应,他竟然抗住了高反。
他藏得很好,直到姜夏抽身而出都没被发现,不然,姜夏不可能这么绝情。
司君念在心里安慰自己,姜夏只是没发现他的高原反应,是他自己藏得太好了。
姜夏穿着黑色冲锋衣,逆光站着,背后是冈仁波齐山,这一幕司君念一直深刻记在心里。
即使没有照相机,这张照片也被大脑定格成永恒。
现在脑中的永恒,被他画了出来。
那天明明姜夏背对着光,脸部阴影很重,司君念那个距离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就是记得姜夏的脸。
比记忆中成熟许多,褪去青涩的学生气,他的脸部线条变得更加坚毅,眼神钉在司君念身上,能把他穿一个洞。
两人话没说几句,也不知道怎么就进了旁边的小旅馆。
姜夏恨他,司君念知道。
他放低姿态,想要慢慢来,他跟姜夏的未来由他来主动争取。
但是现在,姜夏要结婚了,他的未来计划里没有司君念。
不知看了多久,老王在外面急得原地踱步。
可是他不敢闯进去,司君念脾气差,不允许别人进入他的画室。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给安心打电话时,司君念出来了。
这几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血气,一夜之间挥霍殆尽。
脸颊肉眼可见的消了下去,一层皮肉挂在骨架上,暮气昭昭,任谁看了都觉得心疼。
司君念安静的洗澡,吃饭,除了一句话没说,倒是跟平时没差异,吃完后让老王把他送到华东医院。
到了华东医院,司君念让老王直接离开,不要等他。
老王这次没有听话,他把车开远了停下,悄悄跟在司君念后面。
今天姜夏坐诊,司君念坐在候诊大厅,盯着上面的叫号器。
他在心里默默数,姜夏的专家号上午三十个,下午三十个,中间还插着几个临时号,人来人往就没停过。
做医生真辛苦啊,司君念想着。
姜夏真辛苦啊,以前上学时两人约会就要抽时间,现在学成就业,比上学还要辛苦。
现在想来有点愧对金氏私立医院的孙主任,当年他折腾得厉害,不配合治疗就算了,还成天投诉,真是个不讨喜的病孩子。
姜夏晚上下班时,在候诊大厅看见了司君念。
他心中有气,那天晚上只要司君念不那么执着,他愿意留他住一晚。
脸上的伤口也不知道好没好,邋里邋遢的哪有半点城堡小王子的样。
“姜夏。”司君念似乎一直在等他,一看见他就站起身。
姜夏看他的脸,疤掉了,留下几道淡淡的红印,脸色不太好,过于苍白也过于瘦。
对面没有答话,司君念没底气,但他还是强撑着往下说。
“身份证带了吗?”
姜夏盯着他看了会儿,轻微点了头。
“我们去皇冠酒店,开房,现在。”司君念说的坚定,每个词都在强调他的坚定。
姜夏没动,司君念便拉着他往外走。
四周认识姜夏的医生护士不少,被人这么扯着,以为是医闹。
他们用眼神询问姜夏,被姜夏摇头安抚,同事们便没上前阻止。
皇冠酒店有些远,坐在出租车上,司君念安静地窝在一角,头靠着玻璃窗,看着外面飞速往后倒的夜景。
细看能发现,他眼神涣散,没有聚焦到任何一点,这是麻木的任由自己发呆。
明明刚刚还生怕姜夏不同意,坐在车上却跟他泾渭分明,恨不得中间画个三八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