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影纱打定主意在医馆留宿几日,一来确实如她所言,右手伤势不算严重但看起来惨不忍睹,怕家里人惦记,暂且避避风头;二来也方便她在这里盯梢。
医馆的厢房不多,宋影纱挑了主仆两人隔壁相邻的另一间里屋休息。月上枝头悬挂没多久,就听见三七轻轻敲门,说麓鸣山的人到了,在煲药的耳房处候着。
从城郊密林赶往医馆的同时,梅桑从陵水山庄带过来的女监察弟子已奉命前往竹屋排查蛛丝马迹,顺便收拾关窈和素素二人的换洗衣物。
于是她往药房那边走去,庭院中间隔着影壁。确认里屋看不到这边的情形了,等候的女弟子才把收拾好的一个包袱递过来,叠得工整,宋影纱只从打结处露出的布料看出是几件对襟小袄。
没什么特别的裁剪,是常见的冀州普通老百姓习惯穿的样式,其中有一块花色特别新,大约是为贺岁特别赶制的新年衣,是喜庆的正红色,此刻却带着物是人非的嘲弄。
梅桑或许另外有交待,监察弟子又递过一个小包袱,是在城里买的汤婆子。
“梅姑娘让我特地叮嘱您,近日天寒,手上筋骨刚续,不可轻易碰冷水,拿这个暖手,避免生疮,耽误伤势。”
宋影纱作揖,表示感谢。对方又继续压低声音,说道:
“竹屋没有打斗迹象,门窗完好无损,杯子茶壶的水没有下毒,给方圆几里的邻居看了画像,关窈和素素都确有其人。目前,看不出异常。”
“沿江一带的排查,也未看见尸体痕迹,尚不能确认生死。”
三言两语,把宋影纱关心的问题全部说完了。
不便久留,监察女弟子匆匆离开。宋影纱打完照面,又提着东西朝里屋往回走。
医馆早早打烊,麓鸣山暗中也派了人暗中在附近驻守。为了节省油膏,院落的各处甬道没有燃灯,只有前方厢房里的灯火隐约渗透出来,把人的影子拉得斜长。
天寒的冬夜,池子里的游鱼好似也疲惫了,缩在水下,僵立着,细听到一点点水泡声,才能证明几分生机。
对于很多人而言,这是一个平常的夜晚,但在医馆的这一方天地,仿佛隔着生死距离。
灯火如豆,从外面的长廊看厢房里的动静,窗棱将一个女子单薄的人影剪裁成细碎的片段。
宋影纱站在那儿定了会儿,上去叩门。
“宋姑娘。”素素把门开了,身后是一块青竹雕花屏风,那是元大夫早年闲暇时挥墨自己画的,谈不上多有技巧,胜在自然隽永,意境清远。
屏风把屋里的火气聚得更暖,宋影纱绕过屏风,看见关窈依然沉睡不醒。
床边的四方桌搁着铜盆,素帕浸着水,有一帖刚敷完的药草包慢慢地散了味道。
“我们随便挑了你们几件衣服,以备换洗之用。事从紧急,希望别怪我们擅闯。”宋影纱把包袱搁在桌上其他角落,淡淡开口。
“给各位贵人添麻烦了,我们没那么多规矩的,现在小姐这情况,我只希望她早日康复。”
素素局促地搓搓手,此时关窈突然呓语,但另外的两人谁也没听清她究竟在说什么。
“你曾说自己幼年已遭亲人离世之痛。这痛与关老汉离世,或者你觉得,关姑娘此刻遭的罪,与你当年有无不同?”宋影纱等关窈的呓语停止后,冷不防问道。
素素脸上闪过怅惘,她有点瑟缩,嗫嚅道:“我识字少,不知如何形容,就是感觉没了依靠,慌手慌脚。好端端的人说离开就离开了,再不会出现在跟前…关爷爷对素素来说,就是亲爷爷了,小姐,小姐可能心里更难受,但这世上,还有我陪着她。关爷爷在天有灵,也会保佑她的。”
害人有多容易,救人就有多难。
杀人也不见得容易,求人救也可能难于自救。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