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几人说话的功夫，青荷已经安排婢女将寝殿重新扫整，拔去院落杂草，擦拭影壁，至日斜时方勉强收拾出来。
好在这主屋里的陈设布置虽然陈旧，倒还算华贵精美，将就些也能凑合。
桃夭望着殿内地上摆放着的炭盆长吁短叹，“旁的倒还好说，只是这天越发冷了，没炭生火可怎么行啊？宫里送来的一袋袋全是最次的木炭，殿下用惯的银骨炭还是宫外有钱也难买的。”
这银骨炭可是好东西，产自西山窰，其炭白霜，无烟，难燃，不易熄，选其尤佳者贮盆令满，复以灰糁其隙处，上用铜丝罩爇之，足支一昼夜。
内务府掌之以供御用，重臣及宗室子弟也有份例，是寻常人家捧着钱也寻不来的宝贝。
孟扶黎身子弱，自小冬日燃的都是这种无烟无味的好炭，其余劣炭炭气重，熏久了病体难支。
青荷犹豫了一下，打量着公主的神色说道，“要不将这情况告知沈将军？兴许沈将军愿意相助......”
“就算他愿意给，本宫也不愿意欠这个人情。”孟扶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人情是要还的，她现在还不起，也不愿意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别人的帮助。
“这京中是否有一家名为‘济世堂’的医馆？”孟扶黎突然问道。
孙芸眼睛一亮，“确有！开了这济世堂的闻老医师原是宫里太医院的院判，医术高超。”
前世的时候，孟扶黎就认识闻沛甫，他一生为人刚正，因不屑与宵小之辈同流合污，掺杂进后宫的腌臢事里而被泼了脏水。
后来他自请辞官，在京中开了一家医馆，名声在外。
“本宫还听说，闻老有心开一家学医堂，将一身医术传给后人。奈何他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济世堂又不肯多收百姓诊金，这事便一直耽搁着。”
青荷接过话头，“公主的意思是，与其欠沈将军人情，不如选择与闻老合作，资助闻老开学医堂？可是这对我们眼下的困境有何帮助呢？”
孟扶黎坐在那里，背脊挺直，阖了眼，敛去眼底的淡色。
前世的记忆中，闻沛甫的学医堂不知是在哪位贵人的资助下开起来的，往后几年，太医院的御医几乎皆由此出。既然自己要成事，就不介意先他一步，抢走这个人脉。
“本宫倒有个主意，你们照吩咐去做，保管明日内务府必定准备好银骨炭送来，还得登门道歉。”
几人附耳去听，虽心中仍有些疑虑，但都连连点头，各自忙活开来。
青石路面上铺了厚厚的雪，马车的车轱辘碾过去，碾出条深深的小道来，轮轴的滚动声响彻在东宁坊的街巷中。
柳时闻松了缰绳，跳下马车，客气中带着着急，“闻大夫，公主府到了，辛苦您过堂帮我家殿下诊治。”
闻沛甫悬壶济世，所医之人上至王孙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不论身份，只要有需相求，他必会全力相助。
只见他布衣长衫，一把年纪了，两鬓发白，身子骨却健朗，二话不说，下了马车就直奔寝殿而去。
刚进寝殿，他就皱起眉，鼻尖一动，“你家殿下烧的是什么炭？炭气这么大！窗户可都打开了？”
白芷连忙道，“闻老有所不知，公主打娘胎里出来就体弱，吹不得寒冬腊月的夜风。”
闻沛甫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既然吹不得风，就别用这样烟气大炭气重的木炭，这不是拿自个的身子开玩笑吗？不只是她，连你们都是在找死！”
“可这是宫里头送来的，咱们殿下在南芜素日用的都是银骨炭，来了北珩，却只分了几袋的木炭，头一夜，殿下就病倒了......”年纪最小的桃夭六神无主地站在床榻一侧，拿着帕子拭泪。
“好了，不必说这些，若不是本宫病体难支，又人微言轻，请不来宫里的御医，是断不会劳烦闻老跑这么一趟的.....咳咳......青荷，还不请闻老坐？”重重烟帐后传来女子有气无力的声音，听着年纪不大，还是个孩子。
南芜派遣公主和亲一事，闻沛甫也知晓，堂堂南芜公主只身一人和亲来北珩，却遭此薄待。
闻沛甫冷哼一声，北珩泱泱大国，气度岂能如此之小，竟连一病弱少女也容不下？
他坐在榻前，隔着巾帕诊脉，神情不悦，“公主殿下，恕老夫直言，您这病经久难愈，每至冬日总是反复，再加上近来车马奔波，又受炭气熏蒸，才会复发。”
虽只是做戏，但提到公主的病情，青荷还是不免有些心焦，“还请闻太医替殿下开方子。”
闻沛甫却坐在那里不动，鼻孔里出气，“老夫早就不是什么太医了。”
青荷愣了一下，赔着笑：“是奴婢说错了，太医要一千个都有，可悬壶济世的闻老却只有一人。”
“你这小妮子还挺会说话。”闻沛甫瞧了她一眼，摸了摸胡子，一挥手，一旁安静候着的小厮就开始麻利地收拾药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