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作解释:“我看他和方大人关系不错,二人时常见面,故而一问。”既然是傅家子孙、先皇后的亲侄儿,与苹嫔是堂姑侄的关系,雨茭身为苹嫔多年的贴身侍女应当见过。
果然,雨茭颔首道:“自然是见过的。他长得高大壮实,见了娘娘要叫一声姑母的。我与方大人不甚熟悉,不过,方大人乃太子殿下的伴读,殿下与傅大人又是表兄弟。方大人和傅大人关系想必也会不错。”
午思便笑:“那傅大人应该常来探望苹嫔娘娘吧?旁的御林军会随同他一起来吗?”
“怎么可能!”雨茭当即反驳:“娘娘一向恪守礼节,从来不和外男接触。傅大人即便是自家子侄,在娘娘入宫后却也已经是宫外男人了,怎会随意去见。只有逢年过节遇到皇上开恩,方才在庭院外头匆匆说几句话而已。”
午思细想着雨茭的每一字每一句,诚恳道谢后便匆匆离去。
临近正午,太阳更加炽烈,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地上反出一片刺眼的光亮。脚下地面滚烫,灼得人脚底无法沾地。
午思走出坤华宫遥望着远处的年轻男人。即便是炎炎烈日下,他也镇定自若地端坐着,无论环境如何炽热,自始至终他都神色柔和温煦,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看他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这般沉稳倒是少见。午思心下凛然,疾步走近后慢慢稳住步子,把茶盏捧给对方:“等下大人把茶盏放在这边平石上就好,晚些会有宫人来收的。”
向晚亭温声道谢。
午思本都打算离开了,转身的时候扫了眼男人的双腿后,她却有些迈不开步子。斟酌过后,她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副药膏捧给对方。
膏药是她随身携带的。知道封公公的小徒儿为了师父挨了几十板子,不少宫人有心与他交好,偷偷塞膏药给他。午思揣着的这些就是顾实给的,一直塞在怀里带着。再有谁想要给她,她就把怀里的掏出来亮给旁人看表示自己有不少了,而后婉拒。
向晚亭静静望了药膏一会儿,含笑问他:“小公公这是何意?我又没甚伤处,小公公何必多此一举。”
看他这般言辞,午思抿了抿唇便道:“太阳大得很,这些不过是消暑的东西,大人可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向晚亭忽而笑了,难得的眉目松动也带了几分笑意。他这才拿起茶盏细看。胎瓷绘游鸭描金纹,品质极好但图案是几年前时兴的了,按内务府那帮人的脾性,应当是分给了出身尊贵又不怎么受宠的妃嫔。
刚才他是遥遥看着小太监进入坤华宫的。主殿的人自不必说,几个偏殿内万答应出身低且不受宠,犯不着内务府如此待她。而舒贵人算是较为受宠的出身算是尚可,这样的茶具亦不会给她。那么只有刚刚过世的苹嫔……
“你和雨茭相熟?”向晚亭道。苹嫔身边的宫女好似是这个名字。
午思被问得一愣,迟疑着回答:“小的和雨茭姐姐可以略说得上几句话。”
向晚亭淡淡嗯了声:“你是封淮的小徒弟。”语气十分肯定。
午思悚然暗惊。偏偏眼下的情形和两人的地位来说,他可以揣测她的身份,她却不能回问回去。
两人身高相差许多,现下向晚亭坐着而对方躬身立着,略一抬眼倒是正好能看到小太监的面庞。
五官平凡神色恭敬,身材十分单薄,这样大的太阳下,依然没出多少汗。可见是个身子虚弱的孩子,许是自小家中贫苦没能养好底子。
向晚亭稍稍垂眼:“日后莫要多此一举多管闲事了。”语气已经冷了下来。
“是。”午思态度十分恭敬。
向晚亭又道:“茶太烫,晚些再喝。”这便寒声把人赶走,不复一开始时的那般温润和善。
午思快步而去,暗自念叨着“这是皇宫这是皇宫”,叮嘱自己往后切不可用平常的人心来忖度这里头的人,懊悔得肠子都青了。
而花圃旁大石上,向晚亭等那瘦弱小太监走远了,方才举目望了那背影消失的地方好一会儿,又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撩起裤脚,露出的小腿现出长短大小不一的新旧伤痕,却并非跌打伤或者扭伤,而是一道道深浅不一的鞭痕。最新的那个约五六寸长,皮肉已经翻开,半干的血迹黏在袜上,掀开时有表皮愈合不久的旧伤再裂又冒出新血痕。
膏药尚还带着热度,却非被暑气所烘烤,而是小太监揣在怀里时所沾染的他的体温。散发着的药味,正是那几种惯常用来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材。
向晚亭神色平静揭开膏药贴在了还在渗血的脚踝,不多会儿火辣辣的疼痛夹在着凉凉药意从伤处传来,使得燥热干焦的天好似也没那么难熬了。
“封淮的徒儿吗。”他温声低喃:“是个有胆色的。”不过很显然他胆量更足,居然真敢喝封淮徒弟拿来的茶,还真用了这药膏。
他本不该在此停留。若非伤口疼得实在狠了,若不是方家那小子正在宝兴殿内,他此时应当在和明贵妃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