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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湾的热心街坊们帮着在小南山挖了一个大坑,供郭润娣和陈永财并葬。还有位自称是达芬奇转世的出色画家主动提出当入殓师,替两具尸体修饰遗容。

结果画好之后人不人鬼不鬼,比车祸现场还恐怖,吓得一名热心街坊一连几天做噩梦。

画家安慰他们说这叫丑角,陈永财手里还抄着瓶到死不放的酒瓶,武器,那就是武丑,到了地府小鬼都要绕道走,不怕被欺负。

荔湾街坊连连称赞他高明,不愧是梵高的关门大弟子。

两具丑角双双一身素衣地被丢进大坑,连口棺材也没有——纪禾买不起——很快被一抔又一抔的土壤覆盖,纪禾站在旁边看着,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山林茂密,挑选的坟地处隆起个小土坡,土坡前矗立着座光滑亮丽的石碑,上面用隶书刻写着“陈永财郭润娣之墓”,显得分外庄重正统。

纪禾原本想用一块木碑就把他们打发了,原因同样出于没钱,但街坊邻居不赞成,他们觉着人活一世,总该体面点走,下地的棺材代表里子,里子可以不要,但面子得维持风光些,毕竟是给过路的陌客和祭奠的后辈看的。

他们一合计,没有闲钱买棺材,请西浦的石匠凿刻一块碑还是出得起的,因此七拼八凑,凑来这么一块庄重正统的隶书碑。

一个大孩子和三个小孩子排成排站在墓碑前,喧闹过后,周围安静下来,开始有了葬礼的气氛。纪禾的肩膀被人握了一次又一次,那些成年且饱经风霜的脸看上去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到头来却如出一辙的,只余一声冗长的叹息。

陈宝妮和陈安妮理解不了姐姐口中所说的死亡,她们还太小,对这世上最可怕的两个字没有任何确切的概念,自然而然也就感受不到四处弥漫的忧伤。

她们只当一伙人出来游山玩水,陈宝妮蹲在她脚边抓一只青绿色的草蜢,比她早一分钟出生的陈安妮就揪住她两股羊角辫,笑嘻嘻地把她当小马骑,弄得陈宝妮吱哇乱叫,毁天灭地的眼泪攻势又行将呼之欲出。

陈祈年不是两岁,他已经从书本里懂得了什么叫做死,那就是闭上眼睛一觉睡不醒了,永远永远地睡不醒,任凭时光荏苒年岁流逝。体内的器官会开始腐烂,细胞会分解,苍蝇和秃鹫会啃得只剩森森白骨,最终连白骨也化成一堆细碎的无机物。

陈永财那次把他踹得肚皮乌青的时候,他就很担心自己会死,一个晚上都在绞尽脑汁地想怎么避免秃鹫来啃自己的尸体,幸而——

他站在最左边,以一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向姐姐,姐姐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他知道此刻应该替姐姐分忧,因此当陈宝妮被欺负地可怜吧唧,小嘴一张真要放声大哭时,他立马把两个掐架正掐得火热的妹妹分了开来。

陈宝妮却并不买账,照样哭得稀里哗啦,边哭还边挥舞着拳头赏了陈安妮一记爆栗,于是陈安妮也嚎啕不止。

哭声长短不一又此起彼伏,混进风里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活像一支葬礼进行曲。纪禾在杂乱刺耳的哭声中想起最后一次见郭润娣和陈永财。

双胞胎出生后,郭润娣和陈永财当过一阵子的好父母,非常短暂,不过仨月便原形毕露,该喝酒喝酒,该撒泼撒泼,完全忘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女儿。这幅照顾双胞胎的重担也因此落到了纪禾青涩的双肩上。

那天她回到家,郭润娣和陈永财罕见地坐在地板上逗双胞胎玩,喝空了的啤酒瓶乱丢一气,满地都是。

郭润娣精神恍惚,挤着一个塑封袋吸里面的粉末,吸得正起劲,被同样精神恍惚的陈永财抢了过去,他吸完大叫着甩了甩头发,又嘿嘿笑着把塑封袋递到陈宝妮的鼻子下面。

纪禾登时就火了,冲过去一左一右夹起双胞胎,丢进卧室关好门,抄起一把扫帚就照着两人脑袋横叉过去,声音从所未有的尖锐:“滚!都给我滚出去!”

郭润娣和陈永财吓了大跳,那柄扫帚就像根威猛的狼牙棒,扫得他们上蹿下跳左逃右奔,灰溜溜地滚出家门后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郭润娣只灰头土脸地喃喃说疯了疯了,陈永财也附和着说疯了疯了,然后又惊讶地向郭润娣说道:“扑街仔…她居然把我们扫地出门?她居然把她爹妈扫地出门?”

一语点醒了郭润娣,两人的气急败坏慢半拍地狂涌上来,随即同仇敌忾地破口大骂,可任凭他们怎么诅咒纪禾会在日后以某种形式暴毙,家门仍然纹丝不动地紧闭着。

这对无赖夫妇便开始调整战斗策略,决定以退为进。他们齐齐盘腿坐下来,逢人就抓着对方裤腿控诉纪禾的黑心无情和冷漠自私,罗列纪禾种种大逆不道丧尽天良的行径,败家、赌博、虐待他们年幼无辜的女儿…诸如此类。

纪禾的形象在他们添油加醋的控诉里俨然成了黑熊般一身粗肉、铁牛似遍体顽皮、怒发浑如铁刷、狰狞好似狻猊的天杀星李逵,不仅能徒手倒拔垂杨柳,还可拳打镇关西,欺压得他们一家老少哀嚎遍野,如今有家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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