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默默把一条黑围巾放回原地,把手伸向另一条灰围巾。
斜刺里杀出另一只手,抽走灰围巾旁的红围巾。
“老妹儿,你真是警察啊?”老板娘上下门牙间夹着粒嗷嗷待嗑的瓜子,眼睛不看貂了,看你。
你点头。
“刚出去那人拿我围巾没给钱,算偷算抢呐?”
你追出去的时候,正看到手握红围巾的那个背影消失于转角。
街道旁堆积着环卫工人今早刚铲的硬雪块,撒了碎石和粗盐的路面依旧湿滑。
湿滑路面上,奔跑着一棉袄二棉裤三棉鞋的你。
跑过转角,追击目标就在侧方。
训练有素的运动神经无须大脑指令,拧身,一脚侧踢踹过去。
对方竟不封挡,长臂伸展,直取你咽喉。
看来是街头斗殴的一把好手,使的都是寸劲,悍勇血性,拼的就是一个不要命。
可惜在专业人士眼里,街头野狗式的凌厉攻势不过一场慢速回放的儿童电影。
你顺势灵蛇般缠上他手臂,一扣一折一拧,左手横肘抵住其胸口推行至墙角,右手摸枪——摸了个空。
幸好摸空。
你的大脑终于追上你的腿脚,气喘吁吁告诫它们:别下杀招,是平民。
没错,和你曾经的敌人相比,小偷是平民,地痞是平民,小孩儿更是平民。
你认出了那双黑而冷的眼睛。
眼睛也认出了你。
认出你的刹那,眼里的大雪停了,午后阳光透过檐下倒垂的冰棱折射进瞳孔,折射出一丝冰消雪融的笑意。
笑意一闪即逝,他故作老成地重新抿紧嘴角,下颌线条因此更显锐利。
离近了看,那张脸上还残存稚气,身量却已长成,眼睫微垂,俯瞰着你。
踏入后厂街以来,你总觉得后背粘了两道目光。
“跟踪我?”你腾不出手比划手语,便放慢语速,放大嘴型。
他的目光从你的眼睛移到你的嘴唇,看懂了,摇摇头。
“说实话!”
他一手缓缓举起围巾,一手伸出拇指,弯曲两下。
“谢谢。”
H指式,轻触嘴唇。
“红色。”
食指和中指从鼻端下移,收缩,出拇指。
“好看。”
五指虚握,掌心向上,向外推移并指你。
“送你。”
你依然横肘抵住他胸口,他依然靠墙俯瞰你眼睛。
你从小似乎就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从教练到队长,都说你天生是拿枪的好料子。
此刻的你不觉愤怒,也不觉欣喜,只有些微不解,不解他为什么偷围巾而不偷大衣,明明他看起来更需要一件大衣。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四级西北风,他身上却只叠穿三四件单衣,大小不一,显然各有来处。
你撤回手肘,接过那条红色围巾。
他眼睛一亮。
你没围上,只是转身向围巾店方向走去,打算将赃物归还。
至于那小贼……算了。
你依然不觉得抓贼也属于你的职责范围,用马队的话说,脑子还是没别过弯来。
他似乎恍悟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试图伸手拽你肩膀,被你闪身避过。
他打起手语,动作急迫到有些变形:“我有工作了!今天刚发的工资!围巾是我买的!买的!买的!”
马队媳妇和围巾店老板娘正朝你们这边小跑过来,路滑,且跑且扭。
你双手打圈让他快走,等发觉这个手势也有“滚”的意思时,晚了。
他眼里的光不见了,笑不见了,你又看到那晚茫茫夜色中茫茫的雪。
围巾被一把夺回,狠狠掷出,摔落在道旁堆积的雪块上。
他狠狠转身,嶙峋的肩胛骨把单薄衣衫支棱出两道倔强的弧。
马队老婆和围巾店老板娘终于扭跑到你跟前,老板娘手掌一摊,掌心一张簇新纸币。
“搞错了搞错了!付了钱了付了钱了!就在柜台那儿搁着呢,我光顾着唠嗑,一眼没瞅见!不过这人也怪啊,哪有买东西光看标牌不讲价的?不讲价就不讲价吧,咋付个钱也不吱声儿呢……”
红围巾静静躺在混了泥土的黄褐色雪堆上,像玉米面发糕上的那枚红枣。
你弯腰,拾起围巾,轻轻拍去沾染其上的褐色污渍。
唉,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