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断冻,谷雨断霜,过了谷雨就可以上山扒蝎子了。
这天正好是多数人都喜欢的星期天,桂卿吃过清起饭就带着铁罐头瓶和竹夹子上山去了。放眼整个落凤山到处都是一片郁郁葱葱、苍翠欲滴的初夏景象,好像直到现在这道普普通通的小山岭才真正披上了醉人的绿装。松树和侧柏包裹着幽深的墨绿色叶子,槐树、酸枣子树和石榴树的叶子是新鲜的嫩绿色,杏树、梨树和樱桃树等果木的叶子则是黄绿色的,林林总总各不相同的绿色当仁不让地成了这个时节落凤山的主色调。在满眼让人陶醉的浓淡相宜的绿意当中,只有一嘟喽一嘟喽散发着阵阵清香味的白色槐花挂在枝头点缀其中,给这漫山遍野的蓬勃绿色增添了一抹别开生面的情趣和意味。前几天刚下过一场绵绵的春雨,在山脚下庄子后头几家人的小菜园里,大葱已经结出了白色的蓬蓬花球,土豆和蚕豆也已经长到一尺高了,犹如十七八岁的少年。
在春末夏初这段不冷不热的神仙日子里上山扒蝎子,对于桂卿来讲纯粹是一种舒服至极的休息和娱乐方式,他太喜欢这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感觉了,就和厌倦了世俗生活的中老年人终于来到了日思夜想的隐居圣地终南山一样。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喜欢干的职业大概有两个,一个是在某个不起眼的单位看看大门,另一个就是在山上放羊或者挖草药之类的活计,除此之外,如果说他还有什么比较美好的理想的话,那就是希望能够浪迹江湖并主要以乞讨为生了。他并不向往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因为他知道自己永远也得不到那些东西。多少年来,这落凤山上大大小小的石块几乎都被扒蝎子的人翻过无数遍了,所以现在想要抓到一只活着的蝎子是非常困难的。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喜欢用这个事来消磨无辜的没有任何性格的时间,才更能体会到抓住一只蝎子之后那种若获至宝的喜出望外的感觉。难以得到的东西最后总会成为最宝贵的东西,如果不是,那就再等等,时间到了就一定会是。
大约在山坡上辛辛苦苦地翻腾了个把钟头之后,他总共才扒到大小不一的五只蝎子,这个成绩搁现在来讲还算是挺不错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明晃晃地刺着人眼,同时把后劲无穷的热量均匀地辐射到大地上的万物。零零星星的几只蜜蜂在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跟前辛勤地忙碌着,不时地发出嗡嗡的声音,各色蝴蝶在附近翩翩飞舞,丝毫不在意有人在一旁沉心地欣赏着它们的舞姿。他把用透明饮料瓶子装的凉开水拿出来喝了几口,便瞧见东边的山坡上村里的二狗呆正在那里放羊,于是就慢慢地向老羊倌靠拢,汇合,就像有人希望在丽江碰到艳遇一样。
其实二狗呆早就发现桂卿了,只是一直没有吱声。现在这个好玩的家伙看见桂卿离他越来越近了,于是就把手里的鞭子凌空甩了几下,发出一连串清脆响亮的“啪啪”声,然后把两手围在嘴边,大声地喊了起来,谝能谝到了极点:“噢,噢,噢——”
这种原始的声音,谁不喜欢听呢?
“二狗呆,你干熊的?”桂卿叫道,“别把狼引来了。”
“噢,噢,噢——”二狗呆叫得比刚才更欢了,和欢羔子的羊一样,十八个人也逮不住它的四个羊蹄子。
桂卿见到愚顽不堪的二狗呆就像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感觉异常激动和温暖,他决定径直走过去和他玩一会,暂时不再扒蝎子了,和二狗呆比起来,扒蝎子有什么意思?
此时二狗呆上身穿着一件破烂不堪、油迹斑斑的大红色线衣,线衣袖口处还明晃晃地露出两截颜色不同的秋衣袖头子,线衣外边则套着一个油光闪亮的黑色人造革皮夹克。他头上戴着一顶灰褐色的老式线帽子,臃肿不堪的棉裤下边是一双露着大拇脚趾头的黄球鞋。他嘴唇和下巴上花白的胡须不长不短地挂在那里,向别人展示着主人的大致年龄。他那张布满粗糙皱纹的老脸因为常年风吹日晒的缘故,所以显得既红润又油腻,让人看了又厌烦又喜欢,这也使得他的笑容也沾满了浓浓的山野气息。多少人想要过的隐居生活,真过时间长了就是这个样子。
“又没人和你比鞭,你抽那么响干熊的?”桂卿有意地问。
“嘿嘿,我就抽着玩呗,我抽着玩——”二狗呆脸上堆满了他那招牌式的微笑,怯怯懦懦地回应道,嘴里露出灰黄色的两排大板牙,就像平时他对任何人一样憨厚,可爱,可笑,无论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
“那天,就是那天,”这个憨熊继续傻傻地笑道,“你领着一个小妮,嘿嘿,一个小妮,可俊了,来山上玩,嗯,我看见了——”
“呦,这回你的猫※眼还怪尖来,你认识那个小妮吗?”桂卿心里咯噔了一下子,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本能地感觉二狗呆不会对别人随便乱说的,退一万步讲,即使这家伙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谁年轻的时候不喜欢和异性接触呢?
“不认识,不认识!”二狗呆连忙摆手笑道,生怕有杀人放火的事栽到他身上,他这个缺脑子的货可承担不起。
“噢,那是俺同学,天暖和了,她想上咱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