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后一边劝说着,一边示意春英赶快去穿衣服,好尽快地走人,“我和桂芹她娘这就去东边看看,我估计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你就放心吧。”
“这屋的电灯我先不关了,”他关心地说道,“等我回来再关吧,省得你一个人挂心得慌。”
“那恁两人快去吧,”老妈妈有气无力地说道,然后朝他们摆了摆手,看来也是气得不行了,“就别在这里耽误功夫了,那边还不知道结什么茧呢。”
两口子见状这才退了出去,轻轻地把屋门带上。
院子里,桂卿急急慌慌地把大门打开,骑上车子就往东边飞去。结果冤巧路窄的是,他还没骑了几下呢,那个熊不争气的车链子一下子就被颠掉了,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气得他把那个不给力的洋车子提起来往大门后边一扔,然后撒开脚丫子就往云湖山庄奔去。他知道,小姑两口子打架历来都是真刀真枪地往死里打,多少回都差点出了人命,说不定旁人晚去一步就真的会出什么大事,所以他这回也不敢有半点迟疑和马虎。幸亏这云湖山庄就在樱峪水库大坝的北头,离北樱村庄子根很近,所以跑着过去也不比骑自行车慢多少,不然的话可就麻烦了。而且碰巧那天晚上正是大月亮当头,整个一月光如水的日子,他才得以跑得更快一些,才得以少栽几个跟头。
“唉,俺这个神鬼都怕的小姑夫到底是个什么人呀?”他一边张口气喘地高一脚低一脚地奔跑着,一边又气又恼地想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托生的呀?难道真像奶奶常说的那样,他的头魂被越南小鬼子留在当地了?他整天把打架骂人当饭吃,动不动就咬天嚼地、大咋呼小吵的,再不然就是说不了两句话就撸胳膊卷袖子拳打脚踢的,他就这么着常年论月地没命地折腾,神仙也难和他一块过日子啊,更别说我小姑那样的人了!”
“唉,也真难为俺小姑了,这么多年到她底是怎么和他缠过来磨过来的呀?”她不禁想到了小姑婚后凄惨的命运,心里觉得非常难受,恨不能过去一脚踢死小姑夫。
“他这黄子上哪里开饭店不行,”他转而又烦起小姑夫开饭店的事情来,觉得这个瘟神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个很大的祸害,“非得跑到北樱村庄子东头来开,弄得有些事躲都躲不开,绕也绕不过。这在娘家人眼皮子底下打架,作为当哥当嫂的来说,俺达和俺娘也不能不管不问和硬装不知道啊,真是人在家里睡,祸从天上来……”
桂卿实在记不清到底有多少回或者跟着父母,或者碰巧自己出面替小姑和小姑夫两口子拉架劝架了,因为他们两口子打架那是绝对不分白天黑夜和不论地点场合的,小姑夫对小姑历来都是抬手就打、张口就骂,不仅毫无规律性可言,而且什么都不避讳。包括南樱村小姑夫那边田姓家族的人在内,所有和他们两口子有关系的亲戚朋友,多年来无不像时刻待命的消防员一样,具有着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去帮着他们处理家庭纠纷的心理准备。抛掉桂卿在外边上学的那些时间不算,光他在家的时候就亲自经历了无数次这样充满着刀光剑影和血腥风雨的战斗,那些让人感觉愤懑、恼火和伤心不已的,有时候甚至是哭笑不得的不堪往事,他真是不愿意再去回忆了,够都够死了。
“这种血淋淋的毫无遮掩的把他们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快要逼疯的永无休无止的常年战斗,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反复地问着自己,如同半个屈原一般,也问着苍茫迷蒙的夜空,也问着月夜里波光粼粼的樱峪水库。
这个问题他注定是得不到任何答案的,因为他也许能左右自己的人生,但是却左右不了别人的人生。小姑和小姑夫的婚姻和家庭究竟何去何从,最后又会发展到哪一步,恐怕这是神鬼也难以预料的,更不要说他这个当侄子的外人了。
“唉,谁死埋谁的坑!”这是他小姑夫的亲爹亲娘曾经亲自给他奶奶说过的一句狠话,这句话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这种极其悲凉和极其无奈的态度足以表明几乎所有的亲人都早已对他们两口子之间的关系感到彻底的绝望了,恐怕神仙出面也救不了田福安这个货了。死,那当然是早晚的事,不在今天就在明天,只是不知道谁会死在谁的前面,又会以什么方式死去。
他远远地就看见云湖山庄那边虽然还是灯火辉煌、亮如白昼的情况,但是却明显地呈现出一种鸡飞狗跳、七零八落的可怕样子,就像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正把他那惨不忍睹的伤口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样。他望着眼前本该十分美好但现在却叫人感到极端厌恶的景象,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连着快走了几步,很快就来到了饭店跟前。
他看见店里的胖厨师王秃子正一边叼着个小烟,一边用两只圆滚滚、黑黝黝、肥腻腻的胳膊非常敷衍地拉着明明已经喝得烂醉如泥却又硬挣扎着想要打打杀杀,嘴里还不停地在骂骂咧咧的田福安。而那个自诩为“田三爷”的人,那个绰号“小匪”的熊家伙,此时已经在寒冷的夜风中脱光了上衣,正光着膀子指天骂地地嗷嗷叫唤呢,任谁看见都会觉得他真是连条狗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