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和结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其间的差别就如同土壤和石头,流水和冰块,乳牙和恒牙之间的不同一样,这种巨大的差别会让人感觉特别的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有时候甚至会让人因此变得疯狂无比和难以自制。恋爱可能只是两个人之间某个阶段的事,而结婚则是两个家庭甚至是两个更为庞大的人际关系网之间十分长久的事,而且这里边还涉及到双方个人和家庭的全部历史和未来。两个成长环境、人生经历、性格脾气和情趣爱好等各方面完全不相同的人结为夫妻并组建成一个全新的家庭,必然要经历一阵长短不一的艰难痛苦的独一无二的前所未有的磨合期。也许这个磨合期会相应地伴随着无以伦比的经常让人错以为会永远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的甜蜜和幸福,或者充满了玫瑰色的梦幻和瑰丽奇特的想象,但是任谁都不能忽略和否定那些存在于彼此之间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求证、结果难以预测的交锋和碰撞、对配偶各方面情况的全新解读和认知、对自己领悟力高低和耐受力强弱的重新评价等情况。正所谓夫妻关系像弹簧,一方弱来一方强,若是针尖对麦芒,铁定伤心又断肠,对待世间万事都不可过于认真。
这天早上和平日的早上差不多一样,因为打豆浆这件小事桂芹和世林之间就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这是两人婚后首次正面过招交锋,也是一次触探彼此之间容忍能力和承受底线的拉锯过程。原来他喜欢喝那种用细细的纱网过滤完的很稀很稀的豆浆,而她则喜欢喝那种未经过滤的浓稠醇厚的豆浆。由于双方一开始都认为自己的做法既科学又养生,所以这个看似不起眼而实际上又是根本不可调和的小问题小矛盾就成了这对新婚夫妇之间“萨拉热窝事件”。
他就像一尊刚刚由民间的土艺人塑成的还带着熏人土腥味的泥菩萨一样嘟囔着小脸默不作声地坐在餐桌旁。他的胸脯在蓝白色花条睡衣的遮盖下一鼓一鼓的,如同一只特大号的被人惹毛了的气青蛙。他脸上的睡意还没有完全消散下去,因此看上去显得十分的邋遢和萎靡。看得出来此刻他心头的火气不小,而且还是那种刻意压制的似乎马上就要爆发出来的火气。他用一种莫名其妙的极度愤恨的不依不饶的眼神呆傻地注视着餐桌上的两碗豆浆,脑子里也跟着乱成了一锅温凉不沾的稀粥。
“我都给你说过多少回了,”等她终于忙里忙外地收拾好其他的东西准备坐下来和他一起享用这顿美味的早餐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就像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积压多日的火山也开始爆发了,“豆浆一定要滤过之后再喝才行,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你打成这个样子让人怎么喝?我实在是受不了你了,你就不能长点记性吗?”
她闻听此言后便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是好。她在感到惊恐不安和害怕委屈的同时又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不愿意承认和相信那些责备和抱怨的话是从自己新婚丈夫的嘴里说出来的。她知道,现在还远不是对婚姻生活该绝望的时候,一切还都只是开始,万里长征才刚走了几步而已。
“我知道你喜欢喝滤过的稀豆浆,”她在终于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后本能地带着温和的笑意试图解释道,“不过这次我放的豆子比平时少多了,而且事先前已经用水泡过一晚上了,所以打出来的豆浆一点都不稠,不信你喝一口试试。”
“你还硬说不稠,这叫不稠吗?”他紧接着高声地嚷道,丝毫不给她留点面子,并且觉得她的解释就是一种强硬的对抗之举,“这都能把人的嗓子给拉破了,你知道吧?”
看来她的解释没起到任何作用,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不肯对自己的老婆作出哪怕是一点点形式上的让步,而这个老婆在其他所有人眼里都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令人极度眼热和羡慕的“娇妻”和“贤妻”。旁人对她的感觉他不是没有过,只可惜现在差不多都给忘记了。
“还有啊,我再次郑重地声明一遍,”他决心一口气把肚子里一直都憋着的所有火气都发泄出来,不然的话他真会气坏体内体外那四个腰子的,“我非常不喜欢吃你捣鼓的这些臭烘烘的烂酱豆子,你赶紧给我扔垃圾桶去。快点,我一分钟也不能忍受了,我真是要哕了!我实在是不能理解,而且我也不能接受,你们一家人怎么就这么爱吃这种烂玩意啊!这烂玩意到底有什么好吃的?不就是一堆黄豆粒子,先故意捂烂了,长毛了,然后再晒干,留着吃吗?可是,它真的能吃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很受伤。
这些酱豆子是自己家里人当做好东西,当做家乡的土特产,和那些杂粮煎饼一块拿来送给他们这个小家庭的,要是直接扔掉了她确实有些于心不忍,况且也有点舍不得。她从小就是吃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长大的,对这些东西打心眼里就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特殊感情,这让她怎么能轻易地放弃呢?
此时,她惊愕地看着他那副越说越生气,几乎都快要丧失全部理智的可怕样子,陡然间觉得确实没有再进行解释的必要了。她明白,让步、妥协和认错就是她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而且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