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在一周之后的一个冰冷凄凉的夜晚,平时人缘非常好的李福成突然就去世了,这令他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感到非常愕然和惋惜。 他的去世既大大地超出了桂卿的预料,更大大地超出了寻柳的预料。 特别是对桂卿而言,他根本就不能接受这样的噩耗,因为就在五六天前他才刚刚到医院去看望过大姑夫。 那个时候大姑夫的病情还很稳定,说话什么的都还很好,期间甚至还开了几句玩笑话,不知道情况的人甚至都看不出来他是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 因为桂芹、桂卿和桂明是必须得参加李福成葬礼的,所以他们姐弟三个也算是有了个非常难得的碰到一起的机会。 又因为三人对大姑夫的猝然离世都感觉过于悲伤,所以他们见面之后甚至有很长时间都没能静下心来好好地聊一聊,交流一下。 特别是桂芹,直到她在杨树庄参加完葬礼离开青云县,她都没能和两个弟弟好好地谈谈,也没能和父母好好地谈谈。 对此,她自己也觉得很遗憾,很难过,很内疚,但是她却无力去做到她本该做到的事情。 她现在已经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了,她不想和家里的人有过多的接触和牵扯,她忍受不了那种主要是她头脑中想象出来的各种难言的隐痛和尴尬,尽管实际上她所有的亲人当中并没有谁说过她一句难听的话,更没有谁责怪或抱怨过她什么。 在回北埠的汽车上,她几乎是哭了一路。 她没有坐火车,她觉得坐火车离开青云太快了,她接受不了用那种绝情的速度离开青云老家。 因为李福成的年龄并不很大,所以若说他的葬礼是出老殡吧,怎么都让人感觉有点难以接受。 对此,桂卿的心里老是疙疙瘩瘩、扎扎歪歪的,翻来覆去地为了能找个更合适的词来恰当地对应这事而伤了老半天的脑筋。 人在最痛苦的时候,往往容易去注意一些毫无价值的琐碎细微的事情,以此来转移注意力并减轻内心巨大的痛苦,他当然也不例外,尽管他自己也许并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弟弟,我心里觉得最不好受的就是,”桂卿在参加葬礼的间隙,找了个相对安静些的地方和桂明单独聊了起来,这种机会如今是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珍惜了,“我去医院看咱大姑夫的时候,咱大姑夫当时问我借钱,我一分钱都没拿出来。” “他问你借多少?”桂明问道。 “也就是万儿八千吧,”说到这里桂卿的眼睛又开始湿润了,鼻子也有些发酸,大姑夫生前的音容笑貌又开始一幕一幕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了,他是越想越觉得难过,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大姑夫,“他也没说一定要多少,我估计也就是要要看吧。” “当时咱大姑夫还笑眯眯地给我说,小卿,你看看能给我准备两个钱吧,反正多少都行,能弄个万儿八千的最好了……” “唉,我当时也没直接答应他,就光听着了,”他表情极为痛苦地说道,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我心说,别说万儿八千了,就是二千三千的,我手里也没有啊——” “俺哥,我知道你没钱。”桂明瓮声瓮气地说道,这话倒是显得非常体贴,桂卿听后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咱大姑夫也是硬往好的方面想,当时他觉得自己还能好,所以才笑眯眯地张那个口的,”桂卿的声音开始颤抖了,他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了,毕竟是自己最喜欢的亲戚驾鹤西游了,“其实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的病已经彻底不行了,根本就没什么指望了,只是家里人都没给他说实话,反正说不说的也就是那么回事罢了。” “当然,我也知道,”他又道,“他从来都是最疼咱的,打从咱小时候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所以他也没想着真问我要钱。” “可是呢,我也真是的,”讲完基本情况之后他又自我谴责道,心情自然是极为沉闷和压抑,“那个情况下,我,我确实是一分钱都掏不出来,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味吗?” “我知道,俺哥,我理解你的难处。”桂明的眼睛也跟着红了,他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安慰道。 “我知道他根本就没打算真问我要钱,”桂卿难过得都有些受不了了,心里也是无味得很,“可是我本来就该给他点的,多少都得给点,结果我去的时候,身上也没带钱。” “俺哥,你也别太难过了,”桂明含泪劝道,“人都已经走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再提也没什么意义了。” “可是我一直都觉得愧疚啊,”桂卿这话既是在说给弟弟听,更是在说给自己听,他抬起脸来看着弟弟,泪水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犹如下雨一般,“咱大姑夫从发现有病一直到死,我也没能出一分钱的力,尽一点心,他真是白白疼了我一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