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五载三月的洛阳城于战火沐浴之中,少了往年的绮丽旖旎,多了新生的青郁苍凉。 天色向晚,夕阳斜照入窗,照得攀附于窗下的青藤也镀了一层柔和的淡金色。一日休沐将尽,一日荒唐亦将尽。 铜盆之中的一泓清水在窗下泛着粼粼的光,沾了血的帕子于水中一浸,便洇染出丝丝缕缕的殷红。苏沉璧将帕子拧了拧,重又小心地擦拭起了额上未尽的淤血。 也正在此时,眼前虚掩着的窗牖被人急急叩响。 苏沉璧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窗纱上的人影:“……顾师兄?” 窗外人应了一声,随即打开窗户翻身而入。在看清苏沉璧此刻的情形之时,顾清濯面上那副漫不经心的笑意也不由得一僵:“骆先生在密信末尾特意嘱咐我来看一看——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顾师兄……”苏沉璧并不急于作答,反倒是无奈地指了指宅子的正门,微笑道,“下次走正门。” “一时心急罢了……下不为例。”顾清濯撇了撇嘴,目光却并未从苏沉璧额角的伤口处移开,语调依旧有几分严肃,“说说吧,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苏沉璧叹了一声,避开了顾清濯探究似的端详,转而起身去柜中取出了些许止血药物,“据我猜测,玉成书院的常客之中怕是混入了狼牙的眼线,骆先生既是想做戏,便不得不做绝一些。” “若是这砚台砸得偏了些,你如今可就没有这闲情逸致了。”顾清濯挑了挑眉,径自一撩衣袍在一旁坐下,他本想出言安慰一二,但见得苏沉璧这般从容自若的神色,反倒是觉得无从提起,只不轻不重地埋怨了一声,便转而问道,“若是如此,只怕我们日后都不能主动联络书院那边了……你打算怎么办?” “放心,我有分寸。”苏沉璧取了伤药重新坐下,一面调着药膏一面说道,“我早已与洛阳城中的其他内线有了稳定的联络,骆先生是见我们已有了应对不测的能力,这才放下心演上了今日这一出戏。” “也不知此事传入安贼耳中,是否会惹来猜疑。”顾清濯说着沉吟了片刻,叹道,“不过大约只会觉得骆先生颟顸顽固不堪用吧……毕竟依大理寺近日的案卷看来,安贼得了人告密,正有意追查藏匿于东都的李唐皇族支脉。” “借口是安思顺的死?” “不错。”顾清濯颔首,“这才是今日寻你的因由——那几人如今伪作的名姓我已探得,正藏身于归德、仁和二坊,但城中户籍毕竟在河南府……” “这不难,明日恰是我在河南府值夜,顾师兄今日将他们的一应情况告知我便是。”苏沉璧若有所思,“但此等大案必是交与大理寺卿亲自判决,顾师兄有把握?” “尽力吧。”顾清濯微微仰首,铜盆中的水正将粼粼的光映照于屋顶之上,摇曳出一片金鳞似的光影,“大理寺昨日还只是尚在调查,若能绕过官署中的严庄亲信,还有机会。不过……河南府的文牒印鉴,你要如何仿制?” “顾师兄,安全为要。”苏沉璧言谈之间已敷过了伤药,他用帕子拭去了指间的药膏与血迹,而后抬手取过案桌上半铺着的画卷,小心翼翼地卷起,“印鉴之事,不必担忧,我自有对策。此事你知我知,待事成之后,再送出密信知会‘洛阳归雁’的凌雪阁小队。” 顾清濯未能看清那幅画,只隐隐瞥见似是一卷山水图,便也知趣地不多追问,只调侃道:“该说这话的分明是我——你这道伤……好事者见了少不得又要编排几句。” 这样说着,他垂下了眼眸看向案桌之上的伤药,抬手蘸上了一些凑在鼻尖细细闻了闻,忽又闷闷地低声开口:“这伤药不太好,我这便回去替你捎上些见效快的……好好休息。” 苏沉璧本想笑言一句“何人无事为难一介七品小官”,见得顾清濯面上确有忧色,一时也不忍回绝,末了只向他轻轻道了一声“多谢”。 待顾清濯归家后,苏沉璧便燃起一盏油灯置于案桌旁,取出一应笔墨文牒,借着那灯火小心地写下了第一笔。 那盏孤灯便如此燃了一夜。 次日天色仍是放晴,顾清濯早早地来到大理寺点了卯,如往常一般不紧不慢地复核起几位寺丞递来的断罪议狱之案卷。 他平日所在之处正对官署之中大理寺卿的书房,只是今日偷闲观察了一日,似乎也未见秦可帧有什么动向。及至傍晚时分,顾清濯终是不能再继续坐观,整理好今日复核的案卷,便抱着它们向那处书房走去。 “秦寺卿,”顾清濯一面思索着该如何动那些口供的手脚,一面轻轻叩响了门,“下官来将今日各地的案卷交与您过目。” “请进。” 得了秦可帧的应允,顾清濯便将屋门推开些许,悄然地侧身而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