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的领导检查？那他那么积极干嘛，”丰依手里动作极快，都是机械操作养成的习惯。
“谁知道呢，估计想着表现下呗。”
“安静，”门口的线长拍了拍大门，他往窗外侧出半个头，看着一个男人西装革履，正被簇拥着往里进，身边围着的闪光灯亮眼夺目，他走在最前头，厂长落了半步跟在后头恭顺地不知道说着什么。
线长站直身子整了整皱巴巴的衬衫和西装外套，这是还是他结婚时候买的，好几百，可贵了。他就结婚那天穿了一次，其他时候都压在衣柜最下层，连拿出来看看都不舍得。
丰依坐在位置上，流水线上的零部件不断从面前游过，她打着哈欠，手比脑子快，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螺丝刀已经摁下去了。
刚想拿下一个，整个桌子突然抖动一下，丰依睁开眼，面前的履带不知道为什么停了，她马上站起来向门口的人汇报，“线长，这里好像被什么卡住了。”
“啊？！”线长急匆匆地走过来，最前头冲印的模具不知道为什么卡住了，半挂在空中压不下去。他试着扒拉了一下，里头的模具往里一推，机器又回复正常。
他白了丰依一眼，“卡住了推一下不就行了，这点小事还要找我。”
线长踢踏着脚步又回了门口，继续张望着。
丰依坐在位置上继续机械地操作，可还没做两个，机器又卡住了。
丰依这回也学着线长刚刚的样子，伸手一推，还来不及抽回，冲印的模具瞬间砸下，“啊！！”
女孩的惨叫尖利。
“又怎么了？！”线长皱着眉转身，愣怔，入目一片血色。
冲压的模具识别错误不断发出滴滴的警报，丰依狰狞的脸上血色一下褪去，痛苦的嚎叫从喉头溢出满是痛苦，握着手臂动弹不得，鲜血顺着履带的边缘下滴。
线长听着越走越近的脚步，额头上的汗珠成片成片的外冒，他记得昨天主任才找过他，说打算带着领导来参观这个车间，要是做好了给他再升一级，做不好就直接滚蛋。
老头今儿起得比鸡都早，就提前查了机器，以为备好了一切就等着领导夸奖提级了，哪成想能出这个事情。
他一把关了电源，强行拉起模具，底下的指骨畸形异常，肌肉脱套，就剩点皮连着。线长拽着丰依一把推进了边上的一间小办公室，锁上门，痛苦的嚎叫瞬间掩去大半。
自己拿了块抹布把履带上的血迹大概擦了擦，黑色的履带沾着血迹不明显，他不管什么安全不安全，没有检查直接重开机器，三角眼里是阴狠，“等下领导来看，谁都不许给我说什么，说了以后都不要给我干了。”
小李担心地看着锁住的门，里头不断传出隐隐的惨叫，“线长，丰依的手……”
“闭嘴！”线长脸色黑沉，“这里什么都没发生。”
丰依瘫坐在门口，不断踢着锁上的门，砰砰的声音被机器运行的噪音遮掩，模糊不清。
门口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厂长站在门口，向中间的市局领导介绍自己的车间，“李局，这里是我们的冲压拼装车间，里头的设备都是进口的，效率高、安全性强，从没出过任何问题。”
“嗯，不错。”前头的男人点了点头，象征性地望了一眼，就接着往前走。
外头的那群人昂首阔步，说是调研，可在车间里的时间估计还没一分钟，直接略过，去了最上层的会议室。
线长站在门口，看着那群人离开的背影，撑着桌子稳住自己颤抖的身体，他也怕啊，出了安全事故，他怎么能不怕。
颤抖着手打开关住的房门，里头的人半眯着眼，地上落了一滩血，氧化发黑。线长不敢打120，电话打给了自己的儿子，张鹏。
“喂……”他的声音颤抖，“出，出事了……”
张鹏平时虽然豪横，可那都是狐假虎威，面对眼前的状况，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又打了个电话给周严，周严那会跟在队伍的最后头，心里暗道完了，让张鹏父子千万先瞒下来，偷偷找个车送医院看看情况。
父子俩找了辆货车，偷摸着把人送去了附近的小诊所，里头的赤脚医生看了眼，被压过的手指骨头碎成了渣，有些都透过皮肉露在了外头。
赤脚医生摇了摇头，示意他也没办法，只给截断的伤口包了层纱布。父子俩看着痛苦颤抖的丰依，不敢再拖了，扛着人跑到了几十公里外的人民医院。
急诊室里满是人，衣服脏乱捂着手臂哀嚎的工人，头上蒙着纱布嗷嗷大哭的小孩，吸着氧气神志不清的老人，丰依在这里头居然还算是体面的。
俩人扶着脸色煞白的丰依，强行挤开诊室门口等着的人插进了队，“医生，你快看看她，做工的时候手指被压了，流了好多血。”
里头的医生打开纱布看了眼，又用酒精冲洗干净上头的血迹，张鹏两父子强行摁住挣扎的丰依，这才让她勉强坐在了椅子上。